矮山头里枯树昏鸦，了无人迹，唯有红梅映天。

山脚下农庄土墙灰瓦零零落落，粗算只有几十户人家，放眼百里方圆之内，只有零散的大片农田，再无人烟，四下别说大城镇，连个官道的影子都看不到。

此地虽然比摔落断崖的山头多了些人气，但荒芜程度却不相仲伯。

若少朴突然悟了。

怪不得魔教教主苟活十五载不思进取。

实在是走出山洞就得从夏末走到初冬，历时近三个月，最算教主他老人家好容易存了点体力，竖着走出山洞，估计也得横着爬回老巢。

何况还身受重伤，反反复复这么来回折腾，能痊愈才有鬼。

估计魔教教主打造完完美防御的机关老巢后，已临近大限，复兴魔教无能，最后只能涂鸦泄愤，落得个带伤自然死亡的下场。

虽然魔教教主是咎由自取的邪道，若少朴还是不禁为他老人家拘了把辛酸泪，晚景如此憋屈，身为晚辈深表同情。

能不疯不傻的活着出来，邢常安已然原地满血复活，怒掐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忙抹着热泪道：“阿朴哥，我们快下山去农庄，弄清楚这里是哪里，再探探消息，赶紧找长生哥去！”

若少朴点头，扛起邢常安就滚下矮山头。

天色将晚，二人已经近三个月没有搞过个人卫生，应声开门的农家大婶一看，还当是哪里来的流民叫花子，甩了两个硬馒头，就想赶人走。

若少朴和邢常安忙将包袱内剩下的皮毛和野味甩过去，诚恳求收留。

这附近就那么一处荒山，并无打猎之处，农家大婶摸摸皮毛，啃啃野味，态度大变两眼放光，侧身请人入内，笑道：“这些可值不老少钱哩！两位小哥进来歇歇脚，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农庄独立世外，鲜少有外来客人，不一会儿整个农庄几十户人家，都聚集到了农家大婶家里，各家端各家的菜饭，将待客宴席摆在了土墙围成的大院里。

农家人不舍得费灯油，破旧桌椅围了个大圈，中间燃起了熊熊篝火。

熊孩子们端着野味疯跑，小媳妇儿们执酒献舞，分到皮毛野味的大叔大婶纷纷劝酒。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这歌舞升平的和谐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常安一脸懵比，只觉得三个月前的命案、追杀，恍如隔世。

若少朴抽着嘴角凑到半百村长身边，依照山洞内的涂鸦，描述了一番魔教教主的样貌，问起十五年前，魔教教主是否出入过此处。

“是有这么个怪人哩！”老村长回想半晌，肯定道：“他和你们一样，每次都带着野果野味来，换药材衣物，还有凿子恶金啥的。这些东西咱这儿没有哩，每回都是咱这儿的人去城里买来，再换给他。”

如此几次，前后便是几年光阴，再后来，许是自知复原无望，魔教教主便不再出山洞。

“你们是从矮山那儿下来的？”老村长接着道：“早年大雪压山，那条山洞塌方过哩。到夏天还泄过山洪哩！咱这儿的人都不敢去那里。小哥命挺大啊。”

入冬居然还有雪崩。

果然命大，再晚半个月出来，雪一下，估计就得被活埋山洞了。

若少朴默默为魔教教主点蜡，不知他老人家在遭遇人祸后，死前又经历过多少天灾。

他按了按抽搐的嘴角，掏出残影刀的兵器谱，虚心讨教。

老村长眯着眼睛看了眼，呵呵笑道：“十五年前那个人哩，让咱们帮着买药材时，也掏出过这种奇怪文字写的药方。这不是咱大玄王朝的文字，是关外异族的字儿。你想知道写的啥，找地方官府估计也没用，长安城胡商多，胡商老家就在边关，说不定认识。要么就得往京城，找四夷馆，馆里的官老爷知道不老少异族文字哩。”

若少朴暗暗记下，问道：“您这儿的人赶集，去的是哪座城镇？”

老村长一脸傲娇，“别看咱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其实是个好地儿哩。往北是京城，往西南是洛阳城，往东北是长安城。要是给修官道，咱这儿的热闹劲儿，肯定不输大城镇哩！”

细问才知，农庄看着三面临重城，实则去哪儿都远，就是最近的洛阳城，坐牛车也得走近一个月。

若少朴已然笑不出来。

半夜欢宴过后，二人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农家大婶啧啧称奇，“小伙子挺能睡。这还好是农闲的时候，否则要叫邻里笑话哩。”

一副想永久收留他们充当壮丁的口吻对吗？

若少朴忙示意邢常安收拾行装，岔开话题道：“您上回进洛阳城是什么时候？我们想去洛阳城外的光州邑，不知道十七王爷府上最近有没有什么趣事？”

说着形容了付长生和灰毛秃驴的特征。

付长生只要脑袋没被驴踢，早该放弃寻找他和邢常安，转而先入光州邑寻师，再图后事。

从他们出山洞的时间反推，落崖的山头距离此处甚远，农庄进洛阳城要一个月左右，如果付长生已经在光州邑，两相一对照，这时间差还不算太大。

若少朴想了想，又加上了钱文盛的外貌描述。

大婶一听骑驴的美貌少年郎，顿时眼冒绿光，八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骑驴的小郎君我知道，现在谁不知道哩！隔壁老王的媳妇儿的娘家舅舅的儿子进城时，正看到小郡主抢郎君哩！抢的就是个骑驴的美貌少年郎哩！”

邢常安闻言大惊，丢开包裹凑过来，“什么小郡主？抢什么郎君？”

大婶张手拍桌，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道：“十七王爷的独生女儿，广阳郡主呀！这就是个斗鸡走狗的主儿！比那洛阳城的纨绔公子哥儿还要横！你们不知道哩，广阳郡主十五岁及笄后，就爱女扮男装横行街头，瞅见长得好看的小郎君，就要抢进王府里哩！作孽哟，这一个多月前，刚强抢了一位骑驴的小郎君。”

“说来这一遭，可是救了洛阳城和光州邑的无数公子哥儿哩！”大婶啧啧感叹道：“自从那个骑驴的小郎君入了王府，广阳郡主就跟转了性似的，不但把原来抢入府中的公子哥儿放了，还放话要和骑驴的小郎君成亲哩！哎哟哟，谢天谢地！广阳郡主这女魔王，总算消停了。”

付长生居然要做郡马？

邢常安一脸震惊，“这强抢民女，不对，强抢民男，十七王爷不管？洛阳城的府衙呢，还讲不讲王法了？”

大婶一脸“少年，你好无知”的表情，弹舌道：“你懂啥？在这儿，十七王爷说话都不管用，广阳郡主就是王法！你当洛阳城府衙不知道她那些破事儿，京城龙椅上的那位都不管，谁敢管？广阳郡主和龙椅上那位，可是嫡亲的叔侄，你行你去管啊！”

邢常安一噎，顿觉付长生前路渺茫。

若少朴还算冷静。

他们虽然不打女人，但付长生要逃脱广阳郡主的魔爪，并非难事。

付长生肯入王府，大概是顺势而为，正好寻师。

不过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八卦，这一个多月来，不知又有何变故。

若少朴起身告辞，许下工钱，雇了农庄的一辆牛车，和一位熟悉路线的大叔做车夫，动身往光州邑而去。

光州邑就在洛阳城十里地外。

而无论是光州邑还是洛阳城，一有裘家医馆的分号，二有钱家当铺的分店。

无论断崖一别后，付长生和钱文盛后事如何，总能从这两处得到确切消息，且无论付长生还在不在王府，这两处至少还能出钱，结给车夫。

若少朴和邢常安心中稍安，专心挺尸牛车，调养迷失三个月之久的时差以及身体。

车夫得知他二人有急事，专挑小路近路，大大缩小行程。

路程过半时，车夫指着远处小若黑点的城门旗帜道：“那就是洛阳城城头，旗帜往北十里地，就是光州邑。”

目力有限，却是烟雾筒派上用场的时候。

若少朴和邢常安出山洞时，只费了一支烟雾筒做记号。

在农庄借宿时，又找农家大婶讨了火药和火石，重新将晒干的剩余烟雾筒捣腾了一遍。

若少朴将邢常安送上路边树顶，示意他放出烟雾筒。

初冬灰蒙蒙的天幕中，砰一声爆开硕大的烟云。

如今通讯基本靠喊，现在这个距离实在是呐喊无能，只盼付长生有所准备，能有知情人察觉烟雾筒。

等走到城门旗帜隐约具象化时，邢常安又发出了第二支烟雾筒。

这也是他们能发出的最后一次信号。

如果进入城门视野再发烟雾筒，很有可能会被城门守兵当军情处置，被乱箭射死。

若少朴和邢常安没有等来人接应，只能两眼一抹黑的继续赶路。

这日一早，正要整装出发时，却听地面震动，不远处突现一片高头大马的人影，直直冲着牛车停驻的方向而来。

此时早已入了官道，马蹄声声，不容错认。

能纵马横行的，非官即富。

车夫揉了揉眼，讶然道：“是广阳郡主的仪仗哩！”

邢常安一脸草泥马飞奔而来的惊恐表情，抓起黄土就往若少朴脸上抹。

口中道：“阿朴哥，别让郡主看清你的脸！万一郡主丧心病狂，想坐享齐人之美，把你和长生哥一起收了怎么办！”

若少朴一脸冷漠，撩袍抬脚，果断踹飞邢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