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本就比外界气温低，再加上头顶大雨身侧水潭，半封闭的断崖下阴风阵阵，寒气愈重，包裹人体。

邢常安本无内力修为，此时已经冷成狗，哆哆嗦嗦的执起若少朴的手抵在胸前，灵光乍现道：“阿朴哥，您分我点内力。我快熬不住了。”

若少朴顺手给了邢常安一记老拳，翻白眼道：“你误会习武之道了。内力要是能随便传来传去，天下人还争强好胜个球，专练噬人内力的邪功岂非一劳永逸？皇帝老子也不用励精图治了，养一批内家高手传传内力，还要什么武官文官，一夫当关杀遍九州，我大玄王朝就好称霸寰宇了。莫再说这种傻话，显得没文化。”

邢常安一脸赫然，顿觉哥哥说得好有道理。

他抹着流血的五孔，哭丧着脸道：“阿朴哥，您那个包袱还能不能找回来？里头装着裘先梓给的伤药，我这血不止，再流下去就要血尽人亡了。”

能抑制藤蛊发作的治愈之血可不能浪费。

若少朴果断撕下一角衣料，吸饱邢常安的血，默默绑到后脖颈上以防万一，才点了邢常安几道大穴止住滴血，又探手在周边乱草丛中拽了些绿叶草根碾碎，糊到了邢常安的耳朵眼和鼻子里。

见若少朴又拿碎渣往自己的外伤上抹，邢常安眼露崇拜，“阿朴哥，你也会辨认野生草药？这些是什么好东西？”

“并不会。应该只是寻常杂草。”若少朴一脸镇定，瞥了眼瞬间石化的邢常安，安抚道：“聊胜于无。抹一抹没坏处。”

对待伤患的内外伤处理得如此随性对吗。

邢常安无语凝咽，头顶包袱鼻孔插草渣，手脚并用的怒抱若少朴。

如今这环境，出路只能靠走，交流只能靠吼，而取暖，则只能靠抖。

于是二人只得抱做一团，靠着若少朴暗发内力，缓解入骨寒气。

越冷越嗜睡。

在邢常安熬不住几欲昏睡过去时，滂沱大雨终于渐渐收势，等到雨水细如牛毛，飘飘洒洒的斜入水潭，再激不起水花后，若少朴忙揍醒邢常安，撕了条布条绑在两人腰间，振奋精神道：“往下游找出路去。”

若少朴一拖一，带着邢常安重新入水。

二人游了大半个时辰，脚下渐渐踩不到水潭底，放眼再看，水潭下游的尽头却依旧遥不可及。

若少朴抬头四望，两面山壁虽高而陡峭，好歹顺流而延伸，再往下好歹有个借力之处，好过长时间浸泡水中。

他解下腰间布条，缠绕横刀刀柄，奋力一甩只听金鸣嗡嗡，横刀稳稳插入怪石凸起的一侧山壁。

“小安子。”若少朴出声喊着几欲脱力的邢常安，将他半背上后背，鼓励道：“你抓牢了，我们爬山壁，顺着水流而下，如果能找到大块石岸，就能凑合着过一晚。”

雨渐渐停下，一角天幕却愈发暗沉。

邢常安又紧了紧头顶包袱，咬牙点头，牢牢抱住若少朴的肩头。

若少朴抻了抻布条，估算着布条能承受的瞬间受力，暗中运功，脚下一划一点，窜出水面，拽着布条猛地一扯，在横刀刀柄几近脱出山壁的瞬间，四肢大张，贴上山壁，张手踢脚，狠狠攀附山壁怪石。

十指连心，再通也得忍着。

若少朴腮帮子紧咬，无暇和邢常安废话，只小心调整身形，偏头算好位置，拔出横刀，甩着刀柄上的布条，铿锵声鸣，已做好再次飞跃的准备。

若少朴掂了掂背上邢常安，侧头道：“小安子，别睡着了。把脚也缠上来。”

邢常安咬破舌尖，巨疼醒神，忙听话的四肢并用，做树袋熊状。

内力不能传递，却能保习武之人冬不怕严寒，夏不畏酷暑。

若少朴暗暗发功，不过片刻，已将彼此衣物哄得半干。

阻力减半。

若少朴深吸一口气，正待飞跃至横刀所插的定点，却听不远处传来轰隆巨响。

邢常安昏头昏脑的望天，“这雨怎么没个消停的时候，刚下完又要下？”

山中豪雨，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是雷雨声。”若少朴神色大变，转头去看山壁下的水潭，声线紧绷，“此间地形不明，刚才又下了那么久的大雨，如果这水潭下游不是分流出口，恐怕哪一处储水超过负荷，这会儿开始倒流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轰隆声愈演愈烈，激得水潭泛起涟漪，不过眨眼间，水潭大动，已掀起半人高的水浪。

邢常安惊得目瞪口呆。

若少朴顾不上再多说，手掌绕紧布条，只得以手当勾，猛然发力，迅速往山壁上方爬。

可惜祸不单行。

即便他爬到水浪外的安全距离，却只是徒劳，越来越近的轰隆声突然汇成响彻云霄的爆破声，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片泼天水光，转瞬已被爆发如山洪之势的倒冲大水兜头击中，卷入来势凶猛的水涡中。

若少朴一面努力维持平衡，一面反手护住邢常安，置身水中也忍不住大翻白眼：奶奶个熊，早知还得湿身，他还浪费内力烘个屁衣服！“

不等他自嘲完，就觉得额角猝然一痛。

一同被卷入水中的横刀没有流失，却因布条牢牢缠在若少朴手中，反坐力下，不偏不倚正击中若少朴太阳穴。

若少朴白眼没翻完就晕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瞬，脑中只留一个念头：流年不利，最后自己的刀坑了自己。

横刀绕着布条，在水涡中打旋，刀柄翻出的白光转瞬就被污浊水渍吞噬。

大水几乎吞噬两侧山壁，水线近乎和第二层断崖的瀑布顶持平。

方才还可见石岸乱草的断崖底，瞬间已成一片汪洋。

骇人的冲击力过后，汪洋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水平面底下却犹如海底旋风卷过，一泅一泅水涡收不住势，夹带着若少朴和邢常安二人，不知转向何方。

若少朴再次睁开眼时，视野一片昏暗，身下膈着乱石，额角鼓跳，浑身酸疼，半晌缓过劲儿来，才发觉此刻周身半干，空气中的湿度却不减，举目四下打量，才知置身之处，竟是一方左右环绕十数丈高的钟乳石洞壁，洞顶成半锥形，悬挂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倒垂石柱，前方看不到尽头，后方出口近在咫尺，有清浅月光洒入。

若少朴定睛细看，不由一愣。

只见出口外苍翠成荫，细水潺潺，湾成一潭碧绿的浅浅水潭，四周奇花异草，衬着莹白月光，如梦似幻，竟和早先惊险重重的崖底水域大相径庭。

如果说刚才的倒流山洪是地狱，此方山间却如一角世外仙境，仿若天堂。

再看细水出处，乃一方两人并肩高宽的山壁破口。

想来是两人被水涡卷至此处，水势受破口处的坚硬山壁阻挡，只将他二人甩入潺潺水潭。

若少朴长长吁出一口气。

邢常安虽不在身边，但看水潭和山洞的距离和坡度，他能横躺于此，应是邢常安先清醒过来，才将他拖出水潭，安置于洞口。

果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就见邢常安举着破布条烂树枝做成的简易火把，一脸惊喜的狂奔而来。

若少朴张口出声，声线暗哑，“发现什么了？哪儿来的火种？”

“往里头走百来丈远，竟然有一个硕大的石室！”邢常安惊叹一声山洞之深之大，晃了晃手中火把，“那里头点着鲸油火把，我做了火把就赶紧回来了。阿朴哥，你怎么晕得比我还久，我这一天一夜，已经把里里外外逛遍了。”

看来这山洞内外，除了一间石室，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至少没有邢常安期待的前辈高人武林秘籍古墓美女掌门。

否则这小子还不得乐成傻子。

若少朴默默把砸晕自己的横刀收入腰间刀鞘，也不解释藤蛊发作后本就要补觉，只起身道：“带路。”

邢常安也知事有轻重缓紧，忙捡起给若少朴枕头的包袱背好，举着火把往石室而去。

石室所在之处，似乎就是山洞的尽头。

除了石壁凿出的入口，以及室内四角点着的鲸油火把外，其余并无可供起居坐卧用的人为痕迹，四面墙并屋顶皆是天然形成。

邢常安解释道：“阿朴哥，能查探的地方我都探过了一遍，没有机关，也没有出口。”

这一方石室，也不知是谁人曾经栖身，又是为何栖身此处。

但既然石室主人不在，室内有没有任何残骸和穿用之物，那么主人可能已经离开此地。

至少能证明，山洞不是死路，说不定能找到出路转出断崖底。

若少朴凝眉细看，示意邢常安交出火把，凑近四角的鲸油火把细看。

室内唯一可见的就是鲸油火把。

邢常安道：“我刚才看过了，这些火把也没有机关。”

话音未落，立时被打脸。

只见若少朴以手中火把一头引火，深入鲸油火把的青蓝火舌中，绕着火芯小心翼翼的卷起，火势忽然窜高，光火再次平稳下来时，就见被拽出来的火芯下端坠着一块圆形黑铁，紧接着咔嗒一声，面对石室入口的洞壁隆隆作响，原本纹丝无缝的洞壁缓缓上移，露出和入口洞壁等宽的出口。

出口内境况难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若少朴勾唇一笑，“有风。”

有风，则必有可供风灌入的漏洞。

哪怕只是一道漏风的石缝，也昭示着黑黝黝的出口深处，是另一番生机。

邢常安瞠目结舌，却觉得在脚边打旋儿的微弱山风，十足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