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夏，湿热中又带着些许的凉爽，几只不知名的小飞蛾不知疲倦的围绕着小别墅门口的圆形顶灯飞来飞去，时不时的撞在顶灯的玻璃灯罩上，发出细微的啪啪声。小别墅门口两侧的花园里，几丛矮小的灌木里，正传来阵阵如同蛙鸣一般的叫声，这是蝼蛄在湿热的环境中钻出土面发出的鸣叫。

听到父亲问话的罗溪鱼少有的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漫步到了门口停车场正对着的一棵黄角树下，伸手抚摸了一下黄角树那经历岁月洗礼后的粗糙树皮，手指一下下的抠着树皮上的细小突起，然后俯身摘去了花台边缘的宽大落叶，坐了下来，看了看跟着自己走出来的父亲，带着几分浅浅的疑惑说道：

“爸爸，我从小到大就没和男孩子走得太近过，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叫不叫喜欢。只是我一想到，如果小弟将来会和另一个女人结婚，如果小弟终有一日会在我的生活里慢慢的澹去，如果小弟总有一天会和我的生活成为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

“每次看见他疲惫，我会心疼，每次看见他困扰，我会相帮他分担，每次看到他默默的扛起了所有的事情却不愿意和任何人倾诉时，我都会特别想钻进他的内心，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对他好，我看不得他受欺负，我想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所以我从来不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插手他的生活。我喜欢和他相处，我喜欢看他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我喜欢听他夸我做饭好吃，我也喜欢他身上那股澹澹的，却无时无刻不在承担的男人味儿。”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特别像爸爸，很成熟，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完全就是个小孩儿，很幼稚，很疲懒。有时候，哪怕上着班，我都会忍不住想他，想他在干嘛，想去见他。可我总是控制着我自己，我不想太多的干涉他的生活，我想他拥有正常的学生时代。”

“有时候，我会恨自己出生得太早，大了他八岁，每次看到他越发成熟却始终年轻的面孔，我都会担心有一天自己一觉醒来，韶华不在……”

“所以我一直想和他在一起，却又有几分犹豫，如果将来某一天，他还保持着年轻力壮的模样，我却老了，丑了，那时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么？所以我总是把自己的业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用最大的努力去留住自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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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女儿坐下的罗培东不知何时点起了一支香烟，看着女儿脸上那澹澹的迷茫和忧心的神色，心里不由滑过了几丝心疼。

自家这闺女总算是开窍了，不过这一开窍怎么就开到楚城幕这小子身上了？不是说楚城幕不好，或是门不当户不对啥的。他罗培东一百多斤的体重，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反骨，心里从来都没有这些门户之见，若非如此，当初他就不会拿自己的前途来换取爱情了。

楚城幕并非不好，反而是好过头了，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里，自己还没见过有比他更厉害的，也就是见识方面差了些。就算是庄家当年那个和燕家丫头闹得两败俱伤的小辈，即使是仗着家里的余荫，在他这个年纪也不如他。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破未来一般，很多事情稍微点拨一下，他就能反应过来。自己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他突然在云城搞个新的落脚点出来，到底是看出来了什么，还是说仅仅是想靠着自己和曼城恩两座靠山，而且身在京都的老头子似乎对他也很看重。

罗培东叼着香烟，抬头看了看头顶密不透风的树冠。在京都那个老头子，总是说自己不孝，说自己没出息。可自己却知道，自始至终，自家老子这辈子最满意的后代，就是自己，因为自己最像他。若非如此，自己当初所做的那些挣扎，都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好一会儿得不到父亲的回应，罗溪鱼忍不住侧身看了看身旁叼着香烟抬头看天的罗培东一眼，带着几分惊惶和迟疑，轻声问道：“爸爸，你不喜欢小幕么？”

罗培东闻言，侧头看了女儿一眼，从嘴角取下香烟，随手往身后的花坛里抖了抖烟灰，然后伸手摸了摸罗溪鱼的丸子头，轻笑了下，道：

“傻丫头，老爸啥时候说不喜欢他了？不过老爸和你担心的事情也差不多，你是担心你的年纪比小幕大，而老爸是担心他年级太小，心性没有定下来。我说我家丫头的打扮怎么越来越年轻化了呢，敢情问题是出在这里？其实老爸在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不知道闺女你发现了没？”

“嗯？爸爸，你说说看！”听到父亲不是讨厌楚城幕，罗溪鱼顿时松了口气，眨巴了一下清亮的月牙眼，疑惑道。

“闺女，你和楚云瑞两口子都打过交道了吧？”罗培东翘起二郎腿，斜眼看了罗溪鱼一眼，虽说用的是疑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的语气。自家这闺女，别的天分到底咋样还不好说，但是未雨绸缪这一点却是在自己这里学了个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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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溪鱼闻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道：“楚叔叔那边因为工作的原因，接触过好几次，蒙阿姨我倒是找借口去她家里见过一次。”

罗培东闻言，露出一脸果不其然的神色，笑道：“接触以后感觉咋样？好相处么？”

罗溪鱼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楚叔叔的话，也是像爸爸这样从基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人。要说能力的话，是不欠缺的，不过他没有遇见什么贵人可以提携他。要是他读书那会儿遇见张三九，或许现在早就进津城教育局了。”

“蒙阿姨的话，给我的感觉，对楚城幕的教育挺严格的，大是大非上很有原则，不过有时候有些拎不清。总的来说，就是一个见识有限的普通教师。不过蒙家人的智商应该都不低，我看小弟的妹妹们成绩都很好。”

罗培东闻言，反手把烟头灭在了身后的花坛中，沉吟了片刻，问道：“那就是很普通的家庭了？”

罗溪鱼有些没弄明白父亲的意思，以为他在谈论门户，可转念想到自家老子自己就是整个罗家人里最离经叛道的那个，又迟疑着点了点头，道：“嗯，普通的教师家庭。”

罗培东少有的带着几丝疑惑的神色，看向了闺女，问道：

“那这种普通的家庭是怎么培养出来小幕这种孩子的？都说山窝里飞出金凤凰，可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在寻常人眼里的金凤凰，放到这个社会上，其实也不过是羽毛稍微漂亮点儿的雉鸡罢了。”

“就拿小鱼儿你自己来说，爸爸妈妈从小在你的教育上投入了多少资源。你初中高中期间，每年假期都要回一趟京都接受家族学堂的闭门教育，你大学期间那个德国总理实习班，甚至包括你去教育司实习的经历……正是有了这种种经历，才造就了现在的你。”

“然而，你这个小弟可不是什么雉鸡，在我眼里，他几乎真的可以称作是金凤凰。我不是指他创造财富的能力，咱家在烟云那代人里，虽然也是踩在父辈的肩膀上，年纪也比他大了不少，可创造财富的能力却不见得比他差。”

“和你这个小弟接触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自信与自傲。这种气质并非仅仅是源于他本身，往大了说，是源于一种家国情怀，一种民族自信，一种我辈向往却还没能实现的梦想。”

罗溪鱼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这些东西她从来都没去考虑过，而且不是人生经历，社会地位到达一定层次的人，也不会在楚城幕身上发现这些异样。

过往以来，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家小弟好厉害，虽然他总是不愿意对人说心里话，可平时每一步细小的举动，看起来似乎杂乱无章，可一旦联系起来以后，就是一张张的大网。

“或许小弟就是那种天才？毕竟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而且阅读量也大得惊人！很多我都没听说过的东西，他却能信手拈来。”迟疑了片刻，再联想到爷爷对楚城幕的青睐有加，罗溪鱼看了看父亲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罗培东闻言，思索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天才啊？我见过的天才也不少了，什么少年班，什么心算函数班，可没见过哪个天才像他这般！不过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如果是从书本上了解的这些东西，倒是能解释他明明也算是博闻强识了，却偏偏有时候表现得有些缺乏常识了。像今天的那个吐真剂，还有郭南星的事情……”

再次低头点了一支香烟，罗培东侧身看了看神色紧张的女儿一眼，不由心底暗自摇了摇头，自己当年面对她母亲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惶恐紧张的模样？

侧过身，吐出一口白烟，罗培东再次开口说道：

“这话扯得有些远了，闺女，你喜欢小幕，那小幕喜欢你么？还是说小幕仅仅是喜欢罗培东的女儿？这一点你确定么？”

罗溪鱼闻言，这次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

“确定！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就有光，后来当他知道我是您的闺女以后，那层光芒反而隐藏了起来。后来要不是我主动打破了这层隔阂，或许他到现在都还仅仅只是我的弟弟。”

罗培东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这样啊？那就是认定了？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你一直没有心仪的对象，到时候你爷爷那个老顽固就会给你安排对象相亲了。你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以后他要拿这事儿说事儿，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护着你了。”

“嗯，认定了！”罗溪鱼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罗培东看了看女儿那坚定的神色，却忍不住在心里涌起一阵澹澹的酸楚，伸手捏了捏罗溪鱼的小脸，轻笑了下，道：“老爸历来都不干涉你交友的，因为老爸相信你接受的教育和人生经历，会让你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所以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老爸有个提议，小鱼儿你要不要听一下？”

“老爸你说！”父女连心，似乎感受到了罗培东那澹澹的情绪，罗溪鱼往父亲的方向挪动了一下，然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这事儿先别告诉你妈，你妈那性格，要是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说不定明天就得押着你去小幕家里见亲家！再看看，你也好，老爸也好，都再看看！老爸并不反对你和楚城幕交往，但是这毕竟是关系到终生的大事，多看看！”

此刻的罗培东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气势，唠叨得犹如一个闺女马上就要出嫁似的老父亲。

“嗯呐，爸爸，我知道的，如果注定是我的，跑得再远他也会回来，如果不是我的，我也强求不来，我只想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一切！爸爸，我既着急也不着急，这种心态你能理解么？”罗溪鱼闻言并没有反对，用头顶蹭了蹭罗培东的下巴，轻声呢喃道。

“傻丫头，着什么急，你可是我罗培东的女儿！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罗培东微微把头侧开，低头看了看女儿，轻笑道。

“什么？”罗溪鱼抬起头，好奇道。

“其实你妈妈也比老爸年纪大好几岁来着！”透过客厅的大门，罗培东抬头看了看还在厅里忙碌的身影，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

“啊？我怎么不知道？”罗溪鱼闻言，很是惊讶道。

“嘘，小声点儿！当初老爸猜到你爷爷会反对我和你妈妈在一起，不过还是想试一下能不能得到他的祝福，所以我在带你妈妈去京都之前，偷偷去派出所改了她的年龄！”

罗培东一听闺女这突然扯高了的嗓门，忙捂住了她的嘴巴，脸色紧张的看了看客厅的方向，看到那个身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爸爸，下次可不准当着小弟面前凶我了，不然我就告诉妈妈去……”

“哎？你这丫头，老爸好心安慰你，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呢！”

“妈，妈……”

“得得得，下次当着小幕，我不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