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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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话。

人人都默许他进了我的房间,我们两个人坐了一晚上,我是因为手指疼痛睡不着觉,他是纯粹耐心。

一直坐在我身旁。

起初我还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话,但是时间久了,他和我说很多事情,从他小时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当初为什么喜欢朝颜。

他说第一次见朝颜的时候是他去魏国宫内拜见魏国皇后,出来的时候看见朝颜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在园子里扑蝶。

天气有点热,朝颜意识到有人在看的时候止住了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说他记得朝颜面色红扑扑的,鬓发有点乱,但是容貌依然很美。他说他呼吸一瞬间就停住了。

我便忍不住告诉他,我当初看上代渊的时候,是因为一树的花雨。我说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突然心里就跳了一下。

我上辈子喜欢的人是一个渣男,他这辈子喜欢的人是一个渣女。

我们喜欢一个人的场景都是一样的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

与其说是一见钟情,我倒愿意说我们是见色起意。

不过我对于一个背影也能够见色起意,大概也是我自己的一个特长。

说过自己简直是耻辱的初恋后,两个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我的手指一直在抽痛,不管是沉默还是两个人都在说话的时候。

天气还并不算暖和,我们两个人坐在窗口,我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将自己的食指伸出去在外面由着越来越冷的夜风吹着。

但是到底夜风会顺着那条缝吹进来,起初还是好的,慢慢的两个人都有点咳嗽。

但是没有风的冷却又会觉得手指疼痛难忍。

外面的人送进了手炉和毯子,此时搭在身上有点暖和。

夜越来越深,两个人坐在一起渐渐都有了些睡意。

我完好的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慢慢的开始瞌睡。

眼睛越来越累,本来烛光就费眼睛,今天的蜡烛不知道为什么又仿佛有烟,熏的久了干涩的很,不由自主的双眼闭上休息的时间就越来越长,越来越久。

终于从自己的手上滑落下去。

惊醒的时候被人用手接住。

我睁开眼睛看他,他说,“殿下,夜深了,你睡吧,我这就走了。”

那一瞬间有点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的语言是那般的熟悉。

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子。

他扶着我站起身来,道,“殿下?”

我愣愣的看着自己扯住他袖子的手,有点不可思议。

最后还是一瞬间五根手指全部松开,摇了摇头,“殿下走吧。”

他将我扶到床上。唤我一声,“殿下。”

我看着自己的手,依然不可思议。

“殿下。”他跪坐在我的脚踏上,只是握住我的手指,和我说,“殿下。”

“殿下要我走我就走,殿下要我回来,我就回来。”他看着我,“殿下,你放心,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绝对不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说多余的话。殿下,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委屈,殿下。你不要怕。”

我突然不想他叫我殿下了。

“哎。”我开口,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让你给我取一个名字,你会管我叫什么?”

他想也没想,和我道,“笑笑。”

这两个字一出来我浑身都震了几震,问他,“为什么?”

“我想要殿下多笑一笑。”他说。

我忍不住笑起来,却又掉下眼泪。

我说,“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殿下?”他也是一惊。

“你给我取了个名字。”我说着,眼泪止不住,“以后你就这样叫我,不要叫我殿下。”

他看着我,“那殿下要叫我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叫你什么?”我看他。

“殿下给我取一个名字吧,只让你一个人叫。”

我也想了一会。

“煜。”我说着,“我叫你阿煜,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的煜。”

他像是我生命中的一点光。

何况飞烽戢煜而泱漭,就算他是一袭烛火,我也会飞蛾扑火。

“阿煜。”我这样唤了他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我那么累,我那么想睡,可是我的嘴,我突然一下子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扯住他的袖子,忍不住哭,忍不住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从还小的时候和陆笑语抢一块点心,最后逼的妈妈拿了刀和尺子准确的将它分成两半,一直讲到我喜欢的男孩子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快要被车撞了的小孩结果自己被车撞死,讲到那个男孩子死的时候因为头部受到撞击,五官都无法辨认分明,因此认尸的时候因为他父母年事已高,去的是我。而我认出那个男孩子的缘故是因为他手上有一道疤。那是我和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为了不让我摔跤而摔出来的。那道疤狭长,随着时间的流逝颜色变浅,却并未消失不见。

我将手帕按在眼睛上,和他说夏红玉的母亲是一个软弱无用的女人,和他说那个女人生来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被自己的父亲保护的不识人间险恶,从来都被男人瞄上,因为她像一个柔顺的,肥美的猎物。但是这并不算什么。

我和他说那个时候众人都以为我年幼,很多事情都不懂,她总是当着我的面垂泪,可是更有别人当着我的面对她占便宜,她是实际上的女帝,可是在那些人眼中看起来她依然不过一介女流,是个长得美丽的花瓶。她是个悲惨的女人,我本来那个时候心情不好只想一个人呆着,可是她有两个年幼的孩子,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

那个二十三岁的女人在当时的我看来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说那个女人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恐怕就是童年,被各种各样的丝绸珠宝包围,被自己的父亲当作掌中珠一样的疼爱,可是那样的父亲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女人携带那么多的权力是件什么样的凄惨事情。

说着她,却又说到了夏红玉。

夏红玉虽然性格强势,可是她也过的不好。她爱的人不爱她。她自己心里又倔强,从来不肯示弱,就算是再苦再累,她也在乎自己的面子,一滴一点的泪也不肯留给外人看。她这样的人却偏偏喜欢一个性格和自己几乎一样的男人,两个人谁都不肯示弱,谁都不肯让步又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呢?她的人生是个悲剧,可是除了悲剧之外又有什么可能呢?谁叫她喜欢那样的一个人呢?

我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我其实不喜欢别人呼出的气打在我的脸上,便背对着那人,而那人睡在我身后,双手虚虚的揽着我,免得我呼吸不畅,我晓得他这样很难受。

便主动拿起了他的手搭在自己小腹上,“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害羞的。”又自嘲的笑起来,“我孩子都比你大了。”

他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笑笑。”他开口道,不知道是在唤我还是叫我笑一笑,我便等着,“笑笑。”他又唤我一声,“我待你,是真心的。”

我心里突然就颤抖了一下。

这句真心。

“我信你。”我说着,忍不住回过头抱住他,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口,他依然是一身的薄荷味,又凉又淡。

“别丢下我。别让我再一个人了好不好?阿煜?”我说着,却在他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口中的这句阿煜中回过了神。

我突然回忆起来,原来这句阿煜来的不是毫无道理。那是我藏在心里的一句咒语。

一句一旦想起来就忍不住哭泣的咒语。

阿煜……

阿煜的全名是魏煜之。我嫌弃它太长,便总是叫他阿煜。

那个穿着白衬衫配着黑色牛仔裤的青年人。那个站在阳光下对着我微笑的人。

我记得他唤我,“笑笑。”

我说我不是笑笑,笑笑是我弟弟。

他说,“你这么爱笑,你不是笑笑谁是笑笑?让你弟弟把名字让给你不好么?”

阿煜……

我不知道是对不起曾经被我叫阿煜的人,还是现在这个被我叫阿煜的人。

一瞬间我有点后悔,却又马上消失了。

如果阿煜和我一样的话,我也希望他喜欢上别人。

人生太漫长,一个人太寂寞。我扛不住,我不知道他扛不扛的住,但是既然我扛不住我就不能要求他扛住。

那是阿煜。

我喜欢的阿煜。

唐国太后当场斩杀了陈国使臣,也就是亲手断了唐国退路。

当即调兵遣将另派了大军,调达了粮草奔赴夏国。

陈国得了消息,指责唐国违背礼义居然斩杀使臣。

唐国太后答道,“我妇孺也,不识大体。”

又有,“今天下大事,若说礼义,我尝闻之,田间新丧一老者,则速有宵小上前,剥夺其衣,侮辱其体,暴尸天下,呜呼哀哉,可怜可叹。夏君薨,新君虽立却尚未礼毕,陈国污夏国奉阳公主通其兄,蔑其夏姬,是何意也?尔陈之举又与之何异也?”

她素来被人说做牝鸡司晨,短见妇人已经几十年了,现下不仅对此安之若素,更是已经可以到用这样的话来反驳的境界。

周围所有人都默许陈子夜与我的事情,他日日留宿在我房内,起初睡在我的脚踏上,过了几日又被我拽到了床上。

凛她们已经学会了敲门,等我应声后带我洗漱,至屏风后换衣,然后那边再另外有他的人进来帮他梳洗。

我们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妻,但是我们连侍人也不愿意混用。

在旁人看起来我和他应当是一对相见恨晚的少年情侣,哪怕我们实际内心的年纪差了接近一个世纪。

但我需要他,像一个在海水中沉浮的人需要一块浮木。

我近日总是醒的极早,今日起来的时候房里还是隐隐绰绰的黑,躺久了头到底有些晕晕的,便坐起了身子,大概是起身的时候有了些声音,少顷,他从背后起来抱住我,喉咙里还带着未醒的睡意,“你睡不着了?”

“嗯。”我应着,他却轻轻笑起来,“是了,你不惯与人同睡。”我摇摇头,“倒也还好,我有时候也不愿意一个人睡。”

“但你从来不睡里边。”他声音稍微清醒了些,“你是害怕么?”我点点头,“睡在里边,身后就是墙,总觉得避无可避的,怪害怕的。”

他把我转过身去抱住,温暖的呼吸打在我额头上,“那叫他们把榻移到中央去好不好?”手轻轻的拍抚着我的背,像是在哄孩子。我反手抱住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他脖子上,闻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他闻起来那般凉,抱起来却这般暖。

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就在我的耳边跳跃,那脉动极为悠长,令我安心。

天气还不算暖和,我体温高不起来。

他一个健康少年男子,像是一块巨大的又有个人意识的毯子。

“不要。”

“好。”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正如同现在他所说的话一般。

但就因为他这般信任所以我反而想给他一个解释。

“没有墙的时候两边都是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哪一边更危险。”

“我在这里,来,再睡一会。”

他抱住我让我枕在他胳膊上,轻轻的帮我揉着发顶,慢慢的他动作缓了,我也朦胧中有了些睡意,半睡不醒中我低声说,“我喜欢你。”

他低低地回我,“我也喜欢你。”

他的手同我的握在一处,两人的手被举到双方喉管处。

两人面孔对着面孔,呼吸都能拍到对方脸上。

我本来最恨这种睡法,他人呼出的废气全部拍到你的面上,久而久之你们呼吸到的每一口气都污浊不堪,缺少氧气。

可是和他这样,就算逐渐呼吸变的不畅,我也不过是调整面孔方向。

竟是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我知我软弱。

是梦吗?

贪生如我辈,贪欢如我辈。

这般甜蜜又舒适的一个梦。

我愿永不醒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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