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感到隐隐担忧，“你说，我现在也是她手中的工具吗？”

十三仙抬眼注视着顾星，“那就要看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了。”

“她现在赞助了我在杂志上的《寄生天使》专栏，但我已经想过了，这个专栏开办这么多年，始终没能为那些女囚们做过什么，本质上并没有什么用。”顾星说。

“所以如果专栏不能继续下去，我也能够接受。她不能用这个专栏来威胁我。”

十三仙说，“你能放弃这个专栏，说明它对你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它只是一个载体。”

“你希望通过它来帮助那些女囚，这才是你的目的，而这个目的，现在你也没有放弃对吧？”

“甚至还因为自己没能帮得了她们，而陷入到自责当中！胡安如果盯上了这一点，那么再利用你，恐怕就会很容易了。”

顾星头皮发麻，“她不会的！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相关的事情！”

十三仙被她惊慌的神情逗笑，“别那么紧张，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顺便提醒你注意，千万不要有太多的执念，也不要相信她开出的条件。”

“不管是查王丽英也好，还是查张蒙也好，如果感受到危险，就立刻停下来。记住我的忠告！”

顾星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东渡河的时候，你还建议我去查一查2·19案，并且主动把跟胡安有关的消息告诉给我，现在怎么又这样劝起我来？”

“因为你是无辜的人，我不希望你被牵连进来。”

十三仙幽幽地说，“就像白朗所讲的，这件事情里，决不能再有无辜者受害了。”

……

白朗感到很疲惫。

也许人就是这样，往往是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环境里，才最容易卸下防备，感受到最真实的疲倦。

现在他走进局里，走到自己平时常用的桌子前，一路来来往往的执法者都注视着他。

很安静，没人跟他说话，但彼此之间都交换着奇异的眼神：

看看吧，有嫌疑杀死汪筱的人，如今竟然自己出现了。

白朗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在桌上抹了一手灰。

正在叹气之际，小凯走上前来叫他，“狼哥。”

白朗笑笑，“怎么几天不见，大家变得这么拘谨，好像只有你一个人认识我似的？”

“这场景好像我刚调回支队的那天，我走进来，也是一样，所有人对我行注目礼，表情都不善，只有方小舟组长跟我打了个招呼。”

“他说，‘听说你可是精英啊，以后大家一起并肩奋斗吧’，这话我记得可清楚了，什么时候也忘不了。”

小凯说，“狼哥，你……”

白朗打断他，“算了，本来想着你们谁去跟丁局汇报一声，说我回来了，听说大家都在找我，我也不想再给各位添麻烦，就主动来了。但现在看来，丁局已经知道了。”

小凯回过头去。

这才看见，丁局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正站在门口，表情阴沉。

白朗倒是笑得爽朗，干脆挥着手起身，“丁局，您找我？我这就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小凯，压低声音，“组长留下的那个护身符，你还带在身上吧？”

小凯点点头，“一直带在身上。”

白朗说，“你借我用一下，我保证一定很快就还给你。”

白朗走进办公室，在丁局面前坐下。

他始终面带笑容，事到如今，反倒没有此前那么焦虑。

丁局说，“局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得力干将，方小舟出了事，我明白你很着急、很自责，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不听组织的命令、私自采取行动呢？”

“你知不知道你闹出多大的乱子？汪筱死了，分局的领导，直接来找我要人。人家要的不是尸体，人家要的是凶手啊！”

白朗问，“那你觉得我是凶手吗？”

丁局说，“我知道你不是，你不会杀人，你去见汪筱，也一定是为了找证据。”

“可问题在于，你去之前，根本没有经过组织的同意，也没有其他同事一起，这样，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白朗说，“那你觉得是谁杀了汪筱？”

丁局皱眉，“现在案子还在侦办……”

白朗说，“不，我不要调查结果，我只想听听你的想法，就第一感觉，你觉得汪筱为什么会死？”

丁局想了想，“很显然，是跟方小舟的案子有关，在现场，汪筱作为幸存者，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凶徒不想让他活下来。”

白朗点点头，“有理，但如果说汪筱看到的，是那个澳门人陈庄洪的手下。那据我所知，陈庄洪已经跑了，没必要再进一步赶尽杀绝。所以汪筱看到的，或者说知道的内情，是跟目前还在彭城的人有关。”

丁局不说话。

白朗继续说，“如果说是跟之前，我们已经怀疑过的人有关，比如沈氏集团的沈西来，比如林氏集团的林春山、林樱等等，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早就一团乱麻了，杀掉汪筱，也并不能推翻之前的调查。”

“所以汪筱牵扯到的，是在目前的调查中，还没有付出水面的那股势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局抬起眼睛，“白朗，听起来你的调查好像有了不少进展，你说吧，那股势力是谁？”

白朗露出笑容，“从十年前的2·19案开始，处于整个谜团正中心的，一直存在一个关键角色，只是因为他代表正义，所以才一直被我所忽略。那就是执法者。”

丁局打断他，“白朗，你是暗示这里面有警方在搞鬼？你是在怀疑我们自己的队伍吗？”

白朗说，“我并不是怀疑队伍，我只是怀疑你。”

这句话说完，他把从小凯那里借来的护身符轻轻放在桌上。

“这东西是你的吧？我已经去问过柳鹿了。你还记不记得柳鹿？她就是当年喜福会内柳门的后人，她一眼就认出，这个符纸是她父亲的手笔。”

“她还记得，在十年前，有一个执法者，亲自来到喜福会内，向柳门求了一个平安符。”

“而不久之后，219案发生了，而这个执法者，竟然成了最重要的立功者。”

丁局看着那个护身符，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是啊，这个符好像真的很起作用，在好几次生死关头，都保护了我。所以那天出任务之前，我把它送给方小舟。”

“我跟他说，你年轻有为，有大好前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可是没想到，这符保护了我，却没能保护得了他。”

“当年你到喜福会去，真的只是为了求这一道符吗？”

白朗问，“当年在整个团伙内部，到底有多少人在跟你秘密接洽？还有我父亲，我记得你们似乎有过几次交集，可是他从来不肯告诉我。”

“甚至当年他让我去传口信时，关于究竟是鹏城的哪座浮桥，也是你给了我错误的指示。”

“虽然我也不想把你想象成一个坏人，但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出来吗？”

……

2005年对丁文正来说，是很微妙的一年。

这一年他四十五岁，在宛城刑侦局任职，所有人有认为他会接任局长的位置，然而一纸调令下来，派他前往彭城。

那时候的彭城，在外地人眼中，像是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地带。

这里风水秘术盛行，兼有形形色色的离奇传说。

更要紧的是，这里已经成为了几大财团相互竞争的财力江湖。

丁文正很清楚，自己要想在彭城站稳脚跟，不可避免地要跟两方势力取得联络：一是财团，二是喜福会。

2006年夏天，白朗进入警队实习。

丁文正对他印象深刻，不仅因为他表现突出，更因为他的家世背景——

原来他就是喜福会白门的唯一后人，但因为无意继续从事风水祖业，转而跑来当起了执法者。

丁文正借着对白朗的了解，认识了白门的大师父白衣。

出乎他的预料，白衣并不是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形象，性格也沉稳踏实，不做任何故弄玄虚之事。

他听说丁局很看好自己的儿子，便由衷感到高兴，真心与其结交。

丁文正又假意托他给自己的新居看风水等等，一面加深与他之间的交情，一面打听了不少喜福会内部的事情。

那时候丁文正发现，虽然彭城的两大财团沈家和林家，都摆出一副笃信风水的模样。

无论去哪里谈生意，总要带着风水先生在身边，但实际上，这些都不过是幌子。

他们只是借着看风水的名义，暗度陈仓，做着一些违法的生意。

丁文正希望白衣可以跟自己合作，为自己提供一些证据。

白衣几经犹豫，最终考虑到儿子的前程，于是答应下来。

此后白衣开始主动跟财团合作，发现原来他们的生意伙伴，竟是来自境外的团伙J组织。

那些东南亚人很狡猾，也并不信任白衣，由此白衣开始很难得到内部消息。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找到白衣，说也愿意帮忙来提供信息。

“你是说，沈思月？”白朗问。

丁文正点点头，点了一根烟，“那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凭借她敏锐的洞察，发现了白衣跟我之间的来往。”

“她跟白衣说，她早已经想过了，其实沈家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终究要靠的是正道生意，现在这些不光彩的合作完全是出于无奈，被J组织所逼迫，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警方能够将那伙人绳之以法。”

“一开始，白衣也不敢相信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胆子来做告密者？但偏偏她就做到了。”

“她提供的情报，我带人去，五次里有三次都能逮个正着。此后，她也很少通过白衣来跟我传递消息，有时干脆直接跟我见面。”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忽略了她的存在，她一定要让我担保，结案后，可以对她父亲从宽处理。”

“她做这样的事，会有多大风险你不知道吗？”白朗心中一惊，“你有没有想办法去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我想过，我也提议过，曾经安排过几个执法者保护她一阵子。但是她很反感。”

丁文正把香烟和打火机推到白朗眼前，“她说这样反而容易暴露。”

“现在想来，她还是太年轻，低估了犯罪团伙的穷凶极恶，也高估了自己的伪装能力。2007年，D市也有团伙，加入到这场盘根错节的合作之中。”

“那个名叫戴磊的人，我对他很熟悉。之前我在宛城时，主导侦查过一些案件，跟他就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他也认识我，知道我已经调来彭城，就主动来找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意识到了，我正在紧盯着他们的合作。而他还希望自己的产业能够得以保全，我就告诉他，其实事情很简单，只要他帮我提供线索，出了事之后，可以不算他的。”

“你还有这么大的权力？”

白朗把玩着香烟发出冷笑，“然后他就答应你了？”

“我说的这些，显然都是话术而已，是不太可能真正兑现的。所以他也知道怎么跟我打游击。”丁文正叹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已经争取到了很多条消息源，观察了一阵子，觉得总是小打小闹似地收缴一些货物也没什么意思，换句话说，也是时候收网了。”

“所以我找了戴磊，让他想办法联系一次现场交易，地点就定在东渡河的仓库。本来我希望能尽快，因为你父亲告诉我，J组织已经盯上沈思月，恐怕会对她不利。”

“可戴磊这小子很滑头，他想了各种办法帮助自己脱身。最后我们在现场，找到跟他有关的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他的情妇王丽英。”

“他竟然让自己的情妇，去帮自己传递消息，真是缩头乌龟……”

白朗想了想，“根据公开的资料，2·19案当天，现场爆发了非常激烈的枪战，警方和犯罪分子都死伤惨重，如果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为什么不增加一些人手？”

丁文正深深叹气，“因为我也被戴磊耍了，他告诉我的人数，跟现场人数出入很大。而我当时，没有及时安排外援。”

“你一意孤行？”

白朗大笑起来，“就为了你可以立功？”

“没有一个执法者，会用兄弟的命来开玩笑，我只是轻信了戴磊。”丁文正说。

“但不管怎么解释，你也许都不会相信我，但在那次枪战里，我们都尽力了。”

……

夜色里，十三仙和沈天青并肩在霓虹中穿行。

其实他们才多久没见，可是竟有久别重逢之感。

十三仙说，“很抱歉，那天没能陪你去做治疗。”

沈天青说，“你的伤好点了吗？我听狼哥说了当时的情况，我很担心。”

十三仙摇摇头，“其实没什么伤，他们……对我还算客气。”

沈天青问，“你说J组织里的人？”

十三仙说，“是，准确来说，就是陈庄洪。”

沈天青默然不语。

小凯曾经对他说过一些情况，所以他知道，陈庄洪就是她母亲袁梅的直属上级。

也极有可能，就是他安排人，发动了在猪扒店的枪战。

换句话说，陈庄洪就如同幕后凶手。

“他跟我说了一些关于J组织的事，还有我妈妈的事。”

十三仙笑笑，“这么说真奇怪，明明是至亲，说起来，居然就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你知道吗，他们居然还有求于我，希望我能跟他们合作。”

“难道你也要加入J组织？”

沈天青紧张地站住脚，“仙姑，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这件事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我不会加入的。”

十三仙说，“他们也只是在这一件事上需要我帮忙，就是关于当年，他们杀害了你姐姐之后所做的事情。”

“他们在剩下的两处尸骨埋藏处，放置了跟沈林两家有关的证据，为的是如果尸体被发现，就可以把你们两家拉下水。但现在林樱想先发制人把证据找出来，所以，J组织也慌了。”

“他们希望我能先把证据找出来，并以此威胁你们，让你们继续活在J组织的阴影之下。”

沈天青听得云里雾里，“证据？他们还埋藏了证据？也就是说，在金兰路和东渡河？”

十三仙点点头，“我想过了，我们确实应该抢先一步把证据找出来，不过，不是为了J组织，而是为了能够及时停止林樱和那个胡安的计划。他们的计划已经害了太多人。”

“我明白。”

沈天青点点头，“仙姑，我跟我爸已经说过了，或许他可以以房产商的身份，申请对那两块土地进行挖掘，正好可以寻找证据……总之，一切就按照你说的办。”

十三仙露出笑容，“好啊，只是先把称呼改了吧，以后别再叫我仙姑了。这名字，本来就是一个谎言。我已经受够了整日活在谎话里。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我林枝吧。”

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十三仙又去见了一次陈庄洪。

这次远比上次见面来得体面，陈庄洪直接安排在机场的贵宾室内。

他已经买好航班，即将飞往F国，跟珍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