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学校发工资了，钟馨到财务室把工资领了回来，拿着微薄的工资袋，计算

一个月的开支。这时，杜老师几个也拿着工资袋回到办公室，贾老师坐在椅子上感

叹地说：“哎呀，太少了。”

“少吗？”杜老师扬了扬眉毛，故意说，“参加工作才多久？这已经不少了，是

不是？钟馨。”

“是。”钟馨抬起头含笑，“我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十九

块五。”

“听到没有？”杜老师冲着贾老师，“该满足了。”

“怎么不和原始社会比呀？”贾老师轻蔑地，“你应该去吃野草穿兽皮，别吃着

黄油面包，穿着毛料说些不着边的话。”

“我是叫你饮水思源。”杜老师反驳，“还有你看我什么时候吃黄油？我最讨厌的

就是黄油了。”

侯老师抱着一堆作业本，摇摇晃晃走进办公室：“哎，领工资啦？在商场没能领

取那么多吧？”

“哪呀？正抱怨太少哩。”

侯老师直愣愣地：“怎么？是不是有想要买的？”

“下班我们到商场看看吧，听说新进了一批上海时装呢。”为了提高身份，贾老

师正处心积虑地装扮自己呢。前些日子，刚买名牌皮包，又买高跟皮鞋，现在又看

上时装了，“那衣服可漂亮了，要二百多块。”

“二百多也买呀？”侯老师抢着说，“买东西应该量力而为。”

“虚荣。”杜老师非常果断地说，“虚荣心会害了你。还有你不应该抱怨工资少，

应该感谢我们这个时代，正因为社会安定，经济才能发展，我们才能丰衣足食。”

“你这个爱国者，只不过想买一件衣服而已，就给我上思想课啊？”贾老师不服

气地说。

“应该给你上上课了，我们要量力，千万别弄那些虚的东西。”

“是啊，胡乱消费会造成经济危机。”侯老师坐直了身子郑重地，“哎，我们要有

集体危难意识，不能超前消费。”

贾老师不悦地：“高消费也是爱国行为，正因为有了消费者，工人才有活干，产

业才能发展。”

“谬论！典型的谬论！”杜老师和侯老师不约而同地说，“你说借债消费也是爱

国吗？”

贾老师卖弄地：“美国的国民积极消费，所以才拉动经济的发展，你们说，没有

消费哪来的市场？没有市场也就没有产业的发展。”

哇，简直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这种观念太超前了！相信很多人和钟馨一样，

没有意识消费也能拉动国民经济的发展！也是，雷锋！那响亮的名字，他那补了又

补的袜子曾经感动过无数的中国人，他那以吃苦为荣、以享乐为耻的优良作风就是

全民的楷模，而且钟馨也一直恪守艰苦朴素的传统。西方那种所谓的超前消费不同

于我们的价值观，按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败家子。只有勒紧裤带、勤奋地工作、像

老黄牛似地干活才是我们称颂的美德。所以，今天贾老师的观点被视为大逆不道，

大家群起而攻之。

“咳，无节制的消费会怡害国家经济的健康成长。”杜老师说，“国情不同，你怎

么把美国扯上了？”

“哎，美国议员正闹事。”侯老师郑重地，“想取消我们最惠贸易国地位，在联合

国攻击我们的人权哩。”

说到人权，钟馨最有发言权了，她的亲身经历就是证明。1980年国家给父亲平

反昭雪，把一切罪名洗刷干净，恢复名誉和职位。文艺界制作了《好事多磨》《芙蓉

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等众多题材的电影作品，正确反省过去了的错误。现在学

生不用高举领袖画像排队上学，再也不用捧着红宝书跳忠字舞，不用挥笔泼墨，大

篇幅地张贴大字报，没有成群结队的游行队伍，杜绝高音喇叭胆战心惊的吼叫，听

不到声嘶力竭的批斗会，半夜三更也不用心惊肉跳担心红卫兵来敲门，没有游街示

众那非人道的侵权行为，没人喋喋不休地给你灌输意识形态，更没人整天强调阶级

斗争，没人监视强迫劳动改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上纲上线、想去哪里就去

哪里，不像过去那样需要证明。大街小巷一派祥和景象，农民们养猪养鸡养鸭和种

菜不受限制，在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政策之下，水果种植和各小手工业也都欣欣

向荣，今天的中国人一心奔小康，总之钟馨的自我感觉好多了。她在梦里都笑，感

谢政府的好领导，庆幸能够看到今天的好时光。她不需要再多的权利，只要能够维

护现在的样子她就很满足了。美国人应该理解我们，不要乱指手画脚的。

钟馨禁不住问：“美国为什么老找我们的麻烦？为什么专与我们过不去？我们得

罪美国什么了？”

“那还不明白？”杜老师端着权威的架势，“那都是因为害怕我们强大，所以才

处处打压我们。”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和我们做生意？如果真想搞垮我们，那继续封锁我们呀。”

“行吗？”裴老师极其轻蔑地，“现在不是从前了，就是想封锁我们也没那个能

力啊。”

大家乱七八糟地：“怎么扯到剥削上去了？我们与美国做生意是为了赚钱嘛。”

“美国是全球经济的发动机，我们要赚美国的钱。没错，我们要赚美国的钱，

我们要与美国进行竞争。”

“赚钱就没有剥削了？虽然和美国做生意能赚钱，但那也得看利润分配是否合

理，如果不合理的话，那就存在剥削。”

“我们赚取的只是利润的末梢，大头被外国公司拿走了。”

“那也不能怪人家，谁让我们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科技含量低呢。”

杜老师懒洋洋地站起来，打个哈欠：“别在这忧国忧民了，打牌去。”

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钟馨久久不能平静，别看大家平时总是相互斗嘴，无形

中为钟馨提供了思考问题的方向，可今天的争论并没能解开她的疑问？心里那种挥

之不去的受害感更强了，我们拥有光辉灿烂的文化，也为世界的文明做出过贡献，

我们热爱和平、勤劳善良，从来没有在别国的土地上进驻军队，为什么世界上总有

人怀疑敌视我们？为什么没看到我们的进步？

人们都说，上帝总是眷顾那些勤奋的人，机遇也总是来到从不放弃、永远不知

疲倦的人的身边，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一次好运气又一次来到钟馨和

她的同学们中间。

比赛这天，学校摆开擂台，台上同学们一字形地排开，台下加油声不断起伏。

贾老师作为主考官忙得脚不沾地，最后结果出来，第一名是钟馨班里的女生崔玉琴

同学，第二至第七名都是贾老师班里的学生，第八名是钟馨班里的男生杨尚同学，

第九、第十名又是贾老师班里的学生。

贾老师又一次失望极了，怎么办？再一次认输？不行，绝对不行！不认输又能

怎么办？成绩明明摆在这呀。她拿着成绩单反复研究，想从中寻找蛛丝马迹，一定

要找出可以解脱的理由。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比对，终于找出破绽了，贾老师找到科长，反复强调第

二名与第一名仅仅差0.1分，强调自己的总分比钟馨的高。

不管贾老师怎样寻找借口，大家却不管那么多，杜老师最高兴，觉得钟馨为大

家争了一口气。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又聚在办公室里，这次的比赛结果自然成为

大家关注的话题，杜老师边一边吃饭一边冷嘲热讽地说：“哈哈，被打败的感觉如何？

是不是很爽？”

“幸灾乐祸。”贾老师知道杜老师不像钟馨，对钟馨可以轻蔑对待，对杜老师却

不能，杜老师是她需要拉拢的对象，不能得罪，尽管恨得牙痒痒却故意淡淡地说：“我

没有被打败，我们的总成绩比她的班高。”

杜老师却不买账，进一步奚落：“可是，第一名不是你们。”

“第一名说明不了问题。”贾老师端着架子，摆着双手，“我们平均分比钟馨要高

出很多。”

裴老师放下饭勺，吸了吸鼻子：“我们现在不说总分，说的是第一名。”

侯老师大声地附和：“没错，0.1也是差距。”

贾老师生气地：“好啦，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夜郎自大。”侯老师边吃饭边说，“把朋友们的忠告说成一丘之貉，看来你的问

题还不是一般的严重呢。”

“没错。”大家乱七八糟地嚷嚷，“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哎呀，理解吧。别火上浇油，人家都气得头上冒烟了。”

“包庇缺点不是朋友所为。”

自从成绩单公布之后，科长就很不安，担心贾老师再次为名次难过，更担忧她

从此背上思想包袱，所以，想趁吃饭找贾老师谈谈，帮她解开思想上的疙瘩。所以，

从饭堂一打饭回来就直接来找贾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情况不妙，贾老师正处在

大家的包围中，情势很危急。看到爱将饱受攻击，科长真心疼，为了将贾老师从困

境中解救出来，科长赶紧挺身而出：“比赛总有前后顺序，比赛又不光为了争第一。”

贾老师自然很高兴，这些日子鞍前马后地讨好科长的功夫没有白费，关键时刻

亲自出马了：“噢，科长你来得真及时，你说得太好了。”

科长坐下来，环顾大家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比赛的目的是促进学生

们的学习积极性。”

“哇，有科长帮腔就更不得了了。”杜老师抢着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

兵，比赛固然要讲友谊，但并没有单纯所谓的友谊，因为，如此一来辱没了比赛的

意义。”

科长不紧不慢地：“话虽如此，如果为了争第一而伤了同事之间的和气，那是不

是得不偿失呢？”

贾老师拍手跺脚，极其夸张地：“真不愧是领导，科长英明伟大。”

“伟大？”科长心花怒放，掏出餐巾抹了抹嘴唇，“伟大谈不上，我说的是实话。”

“一丘之貉。”杜老师撇着嘴唇轻蔑地，“你俩才是一丘之貉。”

钟馨心里静静流淌着喜悦的欢欣，她从心底感谢这些可爱的学生们，正是这些

纯真可爱的学生让她体会到母爱之外的另一种爱，这种爱一点也不亚于出自于血源

与生俱来所拥有的。她对这种感觉很奇怪，这到底应不应该呢？吃完饭，午间休息

的时候，钟馨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左老师：“我现在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学生视为自

己的一部分，他们的事总是这样牵动我的神经，如果有人说他们的坏话，我会很不

高兴，他们取得了成绩，我比他们还高兴。”

“这不奇怪，我们当教师的，学生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左老师喝了喝水，放

下杯子感叹地，“我妹妹就是一个例子，她的儿子一谈到妈妈，总是埋怨妈妈对自

己不够关心。”

“啊！”钟馨舒了一口气，“我原来还奇怪，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对不对，呵呵，

原来是这样。”

左老师和蔼地笑笑，递给钟馨一个苹果，自己另拿一个削起皮来。

停了一会儿，钟馨说：“其实，只要懂得合理安排时间，工作和家庭都可以兼顾。”

左老师把小刀递给钟馨：“过去的女人都是家庭第一，工作第二，现在很多女人

选择工作第一，家庭第二。”

“对我来说，我必须两者兼顾。”钟馨手拿小刀给苹果削皮，感慨地，“对有丈夫

的女人来说，没有事业还有丈夫可依靠，而我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如果我没有事业，

就没有生活来源，没有生活来源也就没有办法抚养儿子，这关系到生存的大问题呢。”

“呵呵。”左老师调整了坐姿，以使坐得舒服些，“所以你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