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前。
“好久不见。”
老姜把提着的二锅头放在了桌上，丢下一包烟，一个火机。
“好久不见。”
警长拿起他的红梅王，点燃，深吸一口，化为一团白雾飘散在空中。
“还没上菜呢？”
老姜挑了挑眉，把那根揣在怀里一直不舍得抽的名贵烟给点上，心里却感觉淡淡的，一口烟雾将警长吐出来的烟云给吹飞，眼里谁人都猜不出的情绪在里面酝酿。服务生端上来一杯咖啡，从里面的倒影里，老姜可以看到自己苍老的脸。
“又老又丑。”
老姜自嘲般发笑，用小勺摇了摇咖啡里的白糖，倒影里模糊的脸被搅碎，老姜诺有所思的注视着警长脸上的皱纹，和他平静的脸，眼里充满了嘲笑和玩味。
“又老又丑。”
警长这次来请他吃饭，肯定不只是叙叙旧那么简单。
“上头又发下来什么任务了，还是什么通告？”
警长没有说话，抽完烟之后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
“等上菜。”
两人不语，呆呆的坐在哪儿。老姜摇着咖啡，警长看着窗外，这是两个老男人了，气氛却那么的尴尬，就像宿敌见面一样，空气中充满了呆滞、停顿和缓慢。
“你有点菜吗？”
老姜随意的问道，没想到警长却说了一句，“没有”。
“你她妈耍我玩呢？”
这是一句脏话，老姜却用了最平静的语气和他说，听不出他言语中带有不满和愤怒，但警长知道，这种情绪深藏在这个人的话音之外，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就像嫉妒和怨恨是最容易感染别人的气氛，一旦上瘾，和吸毒无异，任谁也救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对，耍你呢。”
两人的气氛很好，没有吵闹，也没有打架。老姜不会在面对警长的时候摔桌子、摔碗筷，像一个发了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孩子。而是冷淡，用最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像天上飘下来的冷雨，入骨、阴沉。
“局长呢？那个王八蛋死了没有。”
老姜摇了摇小勺，底下了头看着模糊的自己。
“死了。”
老姜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秒钟的震惊以后，心里逐渐归为平静。
“档案也没有了，我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吗？”
警长喝了口白开水：“领养一个孩子，然后继续和李明天打交道，做个生意，找个老伴。”
“对，”老姜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不少，“领养一个孩子，然后继续和李明天打交道，做个生意，找个老伴。”
警长沉默，顿了数十秒，才开了口。
“抱歉。”
“草！”
老姜把桌子掀掉，在场所有吃午饭的人都看着他，服务员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充满了害怕。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
老姜稍微平复了一下语气，实在不应该在警长的面前那么情绪，这样只会把自己的内心所想折射给他，然后在日复一日的通告中被上头的人所控制。
“这位先生——”
一个男服务员“不知好歹”的过来用温和的语气劝了劝他，话还没说完，被老姜一巴掌打翻在地，孔武有力。他却是连看都没看他，死死的注视着警长。
“快……报警……”
饭店经理小声的对一个女服务员说，这句话被老姜听见。
“报警？报什么警！他就是警察——！”
老姜撕扯着警长的衣服，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个证件，甩在了饭店经理的脸上。
“够了，跟我回去复命吧。”
在这座城市发生了这种事情以后，他就要假死，回到组织，然后再去到下一个城市，顶着自己苍老的躯体重新潜入一个团体里，继续和李明天打着永远也见不到的“交道”。
警长的话实在太小声了，只有老姜可以听见。
老姜双手叉腰，拿起了地上的杯子摔在了地上，又拿起一个杯子摔在了警长的脸上。后者的额角绽放出一片鲜血，眼睛却也没眨巴一下。
“粉肠。”
老姜夺门而去，只留下看官们心生畏惧，饭店经理不知所措，和无辜却又捂住了脸的服务员。还有门外的警铃，几个警员上来把老姜死死的扣住，丝毫不管他在说些什么，骂些什么。
警长把证件从饭店经理哪里拿走，走出了门。整个事件没有新闻，没有媒体，也没有谁去大肆渲染，只有一个服务生的心理阴影，和一群人的阴霾。
“他的情绪怎么样？”
审讯室里，隔着一面大玻璃，玻璃里的人不能看到玻璃外的场景，外面的人却可以看见审讯室里呆坐在座位上的老姜。
“很不好，打伤了我们的几个警员。”
分区警局里，他们的局长双手叉腰，叹了口气。这位老先生身手了得，总是可以用千奇百怪的方法挣脱出束缚，然后把那些来审讯的警员打得屁滚尿流。
“把灯光调到最亮，拿最难喝的咖啡给他，中央空调温度降到最低。”
“这……老黎……”
局长面露难色，毕竟老姜也是卧底中赫赫有名的存在，虽然他的存在是机密中的机密，不过他却知道。
“没事，去吧。”
警长拍拍他的肩膀，似乎他的权力要比这位局长要大一样。
这位局长是警长的“嫡系”，当年警长在部队里任教的时候，一共带出了三个班的学生，现在这三个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成为了警界中的核心任务，这位局长也是其中之一，对警长自然是恭恭敬敬。
“老姜，辛苦你了。”
局长亲自把一杯咖啡端在老姜面前的桌子上，感受到温度降低，老姜也知道，这是警长的常用套路。
“不辛苦，滚吧。”
局长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玻璃一眼，似乎和里面的警长眼神相对，在出门之后，又和警长在了一起。
“这样做不会让他更加反感吗？”
警长没有说话，以一个犯人的姿态对待他，实则就是要让他回想自己身上的担子和责任，老姜已经很久没有佩戴警徽了，身体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半小时以后，局长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老姜。师傅和老姜的定力真是变态，果然都是当做卧底的角色，半个小时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如果自己遇见这样的犯人的话，根本就无从下手，甚至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老姜不能重新回到他们的编排之内，也不能把他放出去“作恶”，这样的人太危险了，就好像电影里帮上级卖命的特工最终都会被无情的杀死，这是一个道理。
老姜侧了侧头，对准了镜子里的老姜，诡异的一笑。局长被这一笑弄得浑身发毛，这不仅说明老姜知道他们的举动，更是知道警长在和他比拼耐心。
“嗙——！”
咖啡杯被摔烂在警长眼前，后者闭上眼，而坐着的局长则是心惊肉跳。两人默不作声，实则互相都在博弈，看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他深吸了口气，等待着警长的发话，全然没有一点办法。直到警长说把他释放，把任务交到他的手上，局长才摸不着头脑的发出了他的疑问。
“发生了什么？老姜愿意了？”
警长没有回话，也没有这个心情，把事情交代好以后，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分局里，小江、小刘和小武正在忙着帮老姜筹备新的身份，而他们的局长则在某个酒店里和所谓的高层应酬，说不定正喝得死去活来。
俗话说官场酒场，也就是官道。当官的多少都有点迂腐，就别提他们的警长了。凡是有要亲力亲为的事，就要看看是不是危险，凡是有机会立功的事，不需要顾忌什么代价，因为这就是警员的责任，而不是局长的责任。对于老姜来说，他无法忍受一任一任的宿命——他已经看了好几代了，不是那个天真和正义的少年，现在的他满心沧桑，理想和现实像道路的两极，只会越来越远。
“和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警长点点头，叹了口气，把枪支收进储物室里，自己则回到了家里。老婆，长大了的孩子，而老姜却是可怜巴巴的什么都没有，只能说立场不同，任务不同，命运也就不同，他对老姜没有惋惜和更多的情绪，就像他自己一样，是一个少话而沉默的人。
老姜拿到新的“身份证”，这次他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有钱的老板，这是他第一次接手这种身份，相信警方已经给了警长最多的面子。因为要使用这种身份，就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援，以老姜现在的情况，一般的手段是让他随便做一个小任务，直到退休的时候给他一个考评，优秀或者良好，如果老姜在这个节骨眼上叛变，那么很可能会带给警方更多的麻烦，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们了解警方的想法和一举一动，手段层出不穷，脱离了信仰之后更加没有底线，只为自己活着。比一般人物要棘手和危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