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某个废弃的厂房车间里。

谢明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眸，惊觉自己正躺在地上，双手和双脚被缚。再一转念，他终于记起来。他刚把轮椅上的宋丽尹推进空荡荡的CT室时就预感到有些不对劲，可没等他开口叫停领路的女医生。一张空置的病床下忽然伸出一只握着高压电棒的手，蓝色火花瞬间舔中了他的身体。宋丽尹大惊失色，正要放声呼救，女医生却目闪凶光，一记干脆利落的掌刀劈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紧接着，谢明也两眼一黑，完全失去知觉，倒地不醒。

这就是他昏阙前最后一小段记忆。

环顾周围，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恋人被带离医院、关在这个完全能想象何等荒僻的地方。宋丽尹离他只有一臂之遥，睡得很沉，连他醒来时发出的声响也没把她惊起。

“丽尹，丽尹。”他咬着牙，正要把身子挪移过去，厂房大门忽然“吱”的一声被推开了。谢明赶紧就地不动，假寐。

地板上踩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人说话了：“别再装睡了，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谢明认命地重新睁眼，看清楚开口的是一位穿着黑大衣的魁梧男子，浓眉豹睛，浑身散发着邪魅而成熟的彪悍气息，不怒自威。对方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居高临下。黑衣男子旁边还站着那名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只不过她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换成了修身的棕色小皮衣，多了几分时尚和妩媚。但她犀利的目光比起黑衣男子却不遑多让，宛若冰天雪地下皑皑湖泊折射的冷月光，凄清而邃远，洞射心扉。

谢明忽而觉得女医生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何身份。

女医生看穿他的迷惑：“你忘了吗，我曾经把曾玉春送到医院里，和你同一间病房。”言外之意，咱俩有过一面之缘。

话罢，她伸手摘下口罩，一张绝艳倾城的面孔正好与谢明模糊的记忆画面交叠起来，逐渐变得清晰。谢明终于如梦初醒：“原来是你！”

柳艺馨淡笑点头。

“我明白了。”谢明也点着头，“你们乔扮医生，支开那些保镖，把我们弄晕之后送来这里，就是为了他对吧。”

“我先声明，你最好如实地交代他的下落，这样对你、对她，都好。”陈海东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意延伸目光，好让谢明知道他在盯着后面的宋丽尹。

“你放心。只要你们真的想救曾玉春，就算不威胁我，我也一定会配合你们。”

谢明坦然自若的口气令柳艺馨和陈海东面面相觑。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谢明在耍什么花样。因为他答应得实在是太过爽快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也想要救他。从几天前开始，我就下定这个决心了。”谢明望了眼地上的宋丽尹，“求求你们，她患有急性肺炎，不能再着凉了。哪怕给她一条毯子也好。”

陈海东朝柳艺馨丢了个眼色。柳艺馨心领神会，转身朝废弃工厂的铁门走去。

“车里没有毯子，只有一件军大衣。给她凑合着用吧。”

谢明读懂对方眼神中命自己说下去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是我协助宋坤林，也就是我的准岳父，把过来投宿的曾玉春扣下。”

“你们为什么要抓住他？”

“因为在他身上，有股很奇怪的诅咒力量，就像人们常说的乌鸦嘴，看好谁，谁就必然倒大霉。”谢明瞥见陈海东的面色忽然也变得很奇怪，不解地问，“怎么，难道你们会不知道吗？”

谢明并不懂。陈海东神情复杂当然不是因为刚刚了解这个秘密，而是他暗自诧异——为何突然之间，仿佛很多人都知晓了曾玉春的“嘴炮”本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岳父告诉我的。至于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可这些年来，凭我的观察，他一直和另一个人走得很近。我甚至有种直觉，我岳父后来性情大变，与这个人多少有些关联。”

“为什么你觉得他变了？变在哪里？”

“以前他也是个事业狂，为了一篇论文，可以好几天不眠不休。但那是对他自己。现在他一心扑在项目上，却跟中了邪似的，对周围的人只剩下苛刻，或者冷漠。就连这次丽尹生病住院，他都不闻不问。那可是他的亲女儿啊。我见过很多冷血的人，他们抛家弃子，无非博彩、吸毒、借高利贷……而我岳父，居然是为了崇高的科学事业！多么忘我呀！”讥诮到最后，谢明忍不住哽咽起来，摇头，惨笑。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我思前想后，他变得这么偏执，很可能与他接触的人有关。但另一方面，我岳父的社交圈很小，他也不善于应酬。所以排除掉其他因素，我认为，有一个人的嫌疑最大。”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他是一名教授，叫做诺克新德……”恰在这时，柳艺馨拎着军大衣回来，听见“诺克新德”这个名字时，她肢体动作明显僵滞了一下，表情也不太自然。幸亏陈海东背对着她，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但是很快，她便恢复常态，走上前，把大衣轻轻盖在昏睡的宋丽尹身上，随即回到原位。

“岳父认识他好几年了。尽管行业不同，他们却都有很强的事业心。而且严格地说，曾玉春会落到我们手里，也跟他有一定的关系。”

“什么关系？”柳艺馨问。

“详情我并不了解。但我能确认的是，他们之间肯定存在某种合作。如今关押曾玉春的地方，还有诺克新德的人，而且是一批机器人。他们高度智能化，也特别逼真，完全颠覆我对机器人的想象。正因为如此，我到现在也不敢轻易动手，只能以传纸条的方式，提醒曾玉春做好准备。我岳父手头有个项目，已经被审核通过了，明天就能正式动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曾玉春会被转移到那里，以便看管。你们要是想救他，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结果如何，明天肯定会尽全力帮他脱身，算是弥补我的歉意吧。当然，你们都是他的朋友，有你们的协助，成功率将会更大……”

“等一下，先别急着把我们拉进来。”柳艺馨忽地冷冷打断他的话，“你说了这么一大段，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还有，既然曾玉春落到你岳父手里，那就证明，你确实出卖过别人——而且是你要好的朋友。所以现在谁能保证，这不是你新的圈套？”

陈海东接过话茬：“更何况，我们将你绑来这里。无论是求生也好，怀恨也罢，你都有理由对我们撒谎。”

“没错。我是个背弃朋友的人，可能在谁眼里，我的信用都是零了。”谢明脸上突然浮起愧色，仰天闭眼长叹，须臾，“我确实没有证据来说服你们，但我绝不会拿丽尹的性命开玩笑。如果你们还不相信的话，接下来要怎么做，我都听你们的。可你们必须答应我，把丽尹送回医院去。医生嘱咐过，以她现在的状况，绝对不能停止治疗。求你们了！”

陈海东脸色阴晴不定。他慢慢起身，瞅了柳艺馨一眼，示意出去商量。谢明见他转身欲走，刚想再开口，柳艺馨也扭头离开，把他晾在后头。

出了厂房大门，陈海东第一句话便是：“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柳艺馨双手抱胸，轻轻摇头：“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们离开医院超过一个钟头了，宋坤林肯定已经接到信息。你想要怎么做，是打个电话、和他交换人质，还是利用谢明这条线、把曾玉春救出来？”

“如果这两条路我都走呢。”陈海东冷冷一笑，回头望着废厂铁门，“别忘了，我们有两个人质。”

“你想做两手准备？”

“不错。假如宋坤林很在意他的女儿，事情自然好办。但是谢明有句话，如果是真的，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说到这里，陈海东笑色微敛，脸上透着一丝少有的凝重，“他说宋坤林的性情变化明显，而且跟人的因素有关。假如是你，你会想到什么？”

“催眠，诱导，心灵控制。”柳艺馨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以此改变人的精神活动，左右他的判断，和你的摄心术本质上是一样的。”

“所以我不会将赌注全压在宋丽尹身上。如果宋坤林真的被人影响了神智，就算我们抓走他的女儿，也未必能够交换人质。他是宋丽尹的父亲，可操纵他的人却不是。”

“有道理。如果那个人就是奔着曾玉春去的，不要说宋丽尹，就是宋坤林，也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柳艺馨沉吟片刻，“倘若谢明猜得没错，曾玉春还在他岳父的控制下、没被交到那个人手里，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否则，拖得越久，情况对我们越不利。”

陈海东目光深邃得直抵路的尽头，继而超越地平线：“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柳艺馨难掩期待之色。

“我会先给宋坤林打个电话，然后把他女婿放了。”

你要放了谢明？柳艺馨从期许转为不可思议。

不错，反正该问的都问了，剩下的哪怕谢明不说，咱们也能够找到答案。陈海东边说边掏出一部临时更换的手机。方才谢明昏迷时，他已经把对方的通讯录复制到手机里，其中自然包括宋坤林的号码。

“至于宋丽尹，你先把她安顿在别的医院，等我的消息。”柳艺馨领命而去后，陈海东拨出的那组电话恰巧通了。他淡淡冷笑，把手机慢慢举至耳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