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的竞选演讲在持续了三小时的紧张气氛后，以主持人的简单结语，落下帷幕。

人头攒动，又开始从出口陆续涌出，神情各异。倒是那十几位候选者，基本都洋溢着自信的微笑，既是给支持者以持续的信心，也通过这种平和的方式向不同阵营的对手示威。

但他们笑得再欢，也不如个别人此刻发自肺腑的高兴。

宋所长虽然没有面挂浅笑，走路却沉稳得如同身轻力健的壮年人，和平日中的步履蹒跚判若二人。转眼间，他已从台阶顶踏出一大段距离。比他年轻至少二十五岁的谢明反倒差点跟不上对方的脚力，他略显尴尬地小步快跑，总算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至半米之内。

“老师，老师……”

宋老头这才停住脚步。谢明心知他此刻满心欢喜，趁机把压在心底的一句话又抛出来：“您看，现在一切都大功告成了，再也没有谁能阻碍我们。接下来，能不能先把丽尹跟我的婚礼办了，就当是双喜临门……”

宋老头从头到尾安静地听着，却不发一言，直到最后谢明自感没趣，声音越说越小，戛然终止。

正当他觉得尴尬之际，宋老头突然开口了：“你今年几岁？”

“二、二十八。”

“丽尹今年二十三岁，你也才二十八。怎么，你觉得自己晚婚了是吗？”宋老头藏锋于反问中，“我今天确实很满意，可是要说大功告成，那还太早了。”

“可是……？！”

谢明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急着分辩，反被宋老头无可违抗的语气打断：“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你的事业也处于起步的阶段。年轻人考虑的应该是前途、成就，而不是纯粹的****。无论丽尹还是你，我都是这么要求的。再说了，我已经答应把她交给你，她也很喜欢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宋老头说完，冷冷回头，瞅着来时的方向，又道：“回去告诉你那位朋友，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他想活着，就马上跟我去拿解药。还有，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肯定已经对咱俩下了诅咒。你最好给他提个醒，如果他不收回诅咒的话，就算有了解药，他还是会生不如死。”

曾玉春坐在台阶边上。凉风习习，他额角的斜刘海被吹得像团剪不断的黑色棉絮，看上去古怪而滑稽。骤然间，一片指甲大的枯叶贴上了他的左眼，他伸手拨开，才注意到谢明已经走回来，站在自己跟前。

“走吧。这里风大，别着凉了。”曾玉春穿得比他还少，肯定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曾玉春动也不动。

“不管你怎么看我，现在必须跟我们走。”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看我自己。”曾玉春仿佛在同他对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说来也怪，我用嘴炮击倒了无数个目标，从来就没怎么后悔。我知道自己良心不多。但是这一次，我感到很愧疚，而且说不上为什么，就像突然要撕掉这张嘴，省得它再去祸害别人。”

谢明喉结翻动着，似乎在强忍郁结之气。片刻，他才长长一吐肺腔内的气息：“我知道，被人利用的感觉并不好受。”

“你知道？”曾玉春好笑地望向他，眼神充满嘲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从台阶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吧，研究员。”他连谢明的名字都懒得直呼了。

像是被蜂刺蛰到，谢明浑身肌肉陡然紧绷，嘴唇痉挛似地哆嗦着，欲言又止。可他终究忍了下来，又是长长一叹，无声点头，返身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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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距离蓝图研究所半公里左右的一家汽车旅馆，在残阳印染的血色戈壁中矗立。零零星星的游人坐在外面供人歇息的大篷伞底下，要么打牌喝酒，要么整理相机，打发着日落前的最后时光。

“鞥——”这时，阵阵引擎轰鸣声由远而近，一辆其貌不扬的男装摩托车停在了旅馆旁边的空地上。从车上下来的背包客高高瘦瘦，蓬头垢面，只能隐约辨认出他是名成年男性，连他肩上扛着的破旧背包都风尘仆仆，沾满黄沙。

虽说在这里住店消费的旅客本身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可恰巧路过的三三两两，也忍不住对这种寒碜到极点的流浪者皱眉捂鼻，退避三舍。

背包客却旁若无人，慢慢推开被风沙锈蚀多年的旅馆大门，径直走到柜台前。“你好，一个标准间。”沙哑的嗓音中，一只大手夹着几张绿票子递了过去。

本来还担心对方穷酸样付不起账的老板眼睛随即亮了起来，一改方才的狗眼看人低，忙不迭地帮他找零钱，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替其安排好房间。背包客同样无视对方从无精打采到殷勤招待的光速切换，在确认房号后，就拾起钥匙径直朝二楼走去，把老板没推荐完的特色餐点和尴尬羞恼的表情甩在身后。

背包客上楼右转，按房号踱至西面的第二个单间。他慢腾腾地开门，粗略检查了一遍房间的各个角落，才放好行李，摘下头顶的牛仔帽。接着，他从包内取出一台袖珍录音机，装上电池，点下了播放的开关。很快，音箱里传出洗漱的声音。背包客调高音量，使其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这才走出房间，关好门。他四下里观察，又支起耳朵聆听，确认无人接近后，迅速转到隔壁西面第一个标准间。他伸出手，以一种特殊的节奏在门上敲击了五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房门轻轻打开了。背包客立刻闪身进屋，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轻轻把门带上。

柳艺馨已经在里面等了他五分钟。

“你那边怎么样？‘乌鸦’还在不在研究所？”时间紧迫，他一进门，柳艺馨便直奔主题。

“乌鸦”是他们临时给曾玉春起的外号，目的是瞒着包括陈海东在内的其他人。毕竟柳艺馨已经是“离职探员”，就算现在跟随他寻找曾玉春，也不能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与调查局的人继续保持联系。实际上，她和陈海东已经抵达这里两天，也去过研究所外围暗中查探，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单独行动。直到今日陈海东忽然提出兵分两路各自调查，她才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在这家普通的汽车旅馆包下一个房间，以游客的身份作掩护，联系秦枫，让他前来与自己会合。尽管如此，为防隔墙有耳，他们还是慎之又慎，从行动到言语，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我已经盯守了三天。除了一个落单的，只有两辆车进出过这里。我审讯过那个人，可收获不大。监视器也拍不到车内的状况，因为车窗是单向透视的。而且它们分别从前后门同时出发，我只能跟踪其中一辆。”

“结果呢。”

“我跟踪了后门那辆，但我没想到它是个假目标，故意放出来迷惑外界的。它在外面兜转了四个小时，最后什么也没做，就直接回到里面，再也没有出来过。”

柳艺馨沉吟片刻，说：“会不会是你被发现了？”

秦枫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起码不会是针对我。但有一点你猜得没错，这家研究所私密度极高。按理说，它是一个民间机构，虽然在本地小有名气，但和我们接触的那些保密单位相比，完全不算什么。可它的安保措施，比它们有过之无不及。幸好我从那个人手里，已经取下他的指纹资料。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我就直接混入里面侦查。”

“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去。陈海东是个聪明人。他一直没有放松对我的怀疑。如果不是他今天单独行动，我也很难找到跟你取得联系的机会……算了，不提这些。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

“等等。”秦枫忽然叫住了她，“……我还有一个思路。如果，我是说如果，今晚还是一无所获的话，我们干脆从这个研究所下手，看看它到底在干些什么？因为谢明也失踪了。”

“你的推论是，他们下落不明，很可能跟同一件事有关？”

秦枫点头。

柳艺馨觉得不无道理：“好，我再去打听。随时保持联系。”说完，她迅速地整理房间内屈指可数的物品，又如刚进屋打扮的那样，给自己包起一条花头巾，伪装成某部落族裔的妇女，推门而出。秦枫紧随其后，却是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录音机里的“曲目”恰好这时播放完毕，房间再度陷入沉寂。秦枫轻轻关上门，插好保险装置，这才真正走向盥洗室打理一身的行头。四十五分钟之后，随着浴室的门砰然打开，油头垢面的疲惫旅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质儒雅的青年学者。

走到更衣镜前，秦枫对着镜面左看右看，对自己的变装手法相当满意。他又从背包中取出一个防菌的特制塑料袋，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纤维手膜，谨小慎微地戴上它。完成这些动作后，他摘下自己随身的手表，看了眼表罩下的指针。

五点三十分。

半小时，还有半小时。半小时后，将是密探蓝图研究所的最佳时机。

出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