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炀的妥协是始料中的。

下午的会议进行得很慢，以李然为首的董事和以成炀为首的董事几乎拉开持久战。接下来成炀提起的各种提案都没有上午进行的顺利，以李然为首的董事像是故意而为，针对下午的提案加诸多重阻挠。

面对不断升温的争执，成炀不得不顾全大局，两方经过长时间的磋商，最后以董事会全面支持东部计划和不得无端干涉和中止东部计划的代价来换取成炀的妥协。

会议结束后，成炀一个人率先离开，留下简浅处理会后的事情。

宁留夏被任免为成氏副总裁的消息将与明天正式在成氏内部宣布。

从成氏回来，留夏就去了视听室。

往常来视听室，她一般都会窝在对面的沙发上听歌，看碟，可是这一次没有。留夏没有开灯，视听室的每一处她都熟悉到渗入骨髓，伸手从书架子蔓延，温良的指腹滑过薄薄的唱片，有细微的刺痛。

手一路向下，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引力牵引着她不断地向下向下，最后她完全地蹲坐在地上。双手缓缓环住双膝，她低头埋入双膝中，轻轻闭上眼。

她轻抿嘴角，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硬生生将眼里的雾气消弭。

她不哭，从今往后她的眼里不该常含泪水，那是软弱的表现，宁家的女儿从来都是坚强决绝的。

不久过了多久，她蹲在黑漆漆的视听室里，走廊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似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

陡然间，门扉被打开，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忽地闯进黑暗的室内，照在墙角的一处。留夏慌忙抬起头，走廊暗处隐着一对人影，不断地拉伸，一直蔓延到门框前。她望了很久，惊觉对面的来人的同时，视听室的灯光悄无声息地亮起来，刺眼的灯光，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她以手掩面。

透过指尖浅浅的缝隙，她终于看清对面的来人，许久未见的苍郁薇先成炀一步走上来，留夏从地上跳起来，忙不迭躲开苍郁薇。

苍郁薇怔愣，停在不远处，“怎么不开灯？”留夏不吭一声，从苍郁薇身边经过，经过成炀身边的时候，留夏不可控制地放慢脚步，她想要说话，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发不出一个音节。

成炀望着走廊深处宁留夏单薄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进出，然后转瞬间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苍郁薇回过神，兀自反问，“她怎么——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成炀没有说话，走进去指尖触到书架上一排排唱片，闭上眼似乎还能感受到留夏的指腹缓慢从它们指尖滑过的温度。苍郁薇跟上来，站在成炀身后，她的面前是深色的背景，“她——”苍郁薇迟疑，直觉告诉她肯定是出了大事，可是成炀若是想告诉她，早已经告诉她，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她知道他能处理好，她到底该不该干涉。

顷刻之间，成炀睁开眼睛，侧过身，嘴角牵扯出一丝淡到极致的笑，目光辽远而深邃，

他低声沉吟：“你知道这一千八百三十六个日子里，我最常想到的是什么吗？”他低缓柔软的声音，恍若隔岸莺歌，“我常想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肯给她自由，如今是时候了。”

苍郁薇一瞬不瞬地看向成炀，他面无表情，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差，那是她见过的最完美无瑕的掩饰。

“真的决定？”也许是等这一天等得太过漫长，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确认。

“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你和赵凌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成炀苦苦一笑。当真是苦苦得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怎么就能笑出来呢？这样的时候，他竟然还能笑出来，“今天的董事会决定任免她为成氏副总裁，明天调任书就会被交到她的手里，成氏所有员工包括洛城都会见到传说中的宁家女儿。郁微——”他垂首，他想起下午在会议里时，他念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心猛地停了下来，许久，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悲凉，“算了，我们下去吧。”

苍郁薇立在原地，面色被书架投下的阴影笼罩，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唤他名字，“阿炀，她今年二十三，而不是十三，她能对自己负责，同样也能对所有人负责，她再也不需要别人将她护在手心里。”

脚步一顿，成炀放下垂在半空中的脚，缓缓地侧过身，黑亮的眼眸闪着迷离的神色，茫然的神色被一丝丝抚平，嘴角荡起一串长长的笑容。

“是啊，这辈子我只要护住你就可以了。”突然间的雨过天晴，成炀像是真的明白，可是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么？开口的话已经早一步替他回答，“走吧，母亲还在家等着呢？”

他走过去，下面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呼吸声。成炀的手一愣，愣在半空中缓缓收紧，又松开，最后终于还是落下去。

“郁薇。”他面带歉意，“等我一会。”

话音未落，空荡的视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苍郁薇抬手关掉灯光，她靠在门边，等着整个房间沉入黑色中。她想起几分钟之前，就在那个位置，成炀神色认真地对他说，他说这辈子要护着她。她是真的当真了，明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的无奈，可是她还是信以为真，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护着她。他们都以为她是打不到的女强人，却从来不曾有人看清她也是一个女人，她也希望有一个人能护着她，免她惊，免她苦，免她无枝可依。

如今总算有一人站出来说，要护着她，那也许是她的天，她那么的喜悦，甚至想着即使明天面对的是死亡，她也不怕。可是那种喜悦是那样的脆弱，只需一个动作，简单到只有一个动作，那个说要护着他的人转眼又抛下了她。

苍郁薇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此时，四处的灯光开始渐渐暗下来，她看见明亮处那个长身而立的身影快速掠过阶梯，来到一个单薄弱小蹲坐着的女孩面前，他蹲下身子，长长的睫毛隐住他的眸子。她手紧手放在腿侧，心底更多的是无奈的悲凉，转身靠在墙上，她想，他总归还是不肯抬一下头，看看她。

夜幕华彩下街灯盏盏，远处朵朵闪烁，微开的窗缝间有清风吹进来。

混乱的思绪被缓慢荡尽，成炀渐渐清醒过来，之前纷乱的记忆还留在眼前，那些所谓的紧张依旧由心连接的手指颤抖着表达出来。

一处柔软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苍白的脸颊下方，她紧紧抿着嘴，在旁边，是两行触目惊心的泪痕。

她哭了。

他诧异，她竟然哭了。

成炀的目光太过炙热，留夏终于抬起低垂着的头，见到他的那一刻又重重把视线离开。成炀的身后没有跟着苍郁薇，她惊讶，原以为他是带着苍郁薇看她的好戏，可是什么都没有，能看见的只是她侧眼瞬间他眼底的关心。

留夏想站起来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可是刚刚跌倒的时候，扭到了脚，她连动都不能动弹一下。她使劲挪挪位子，距离太近，太过熟悉的味道，她怕再也克制不住她心里的冲动。

与她对坐的成炀，突然倾过身子来，她还是不敢去看他，故作镇定地侧着身，眼睛恍惚转动。

成炀执手轻轻擦拭她的眼角,她才惊觉自己哭了。

他的手温暖笨拙，指腹擦过眼尾的那刻，她终于肯正眼看他一眼。眉头微蹙，茫然紧张的神色，俨如受尽了担忧。

她记得那样的眼神，可是似乎真的是年代久远。

压在心里的委屈，惊恐，辛酸，多日来伪装的坚强，在这一道目光之下荡然无存。泪水像决堤的洪流，漫过堤坝，再也无法压制的悲凉，一寸寸吞没理智。眼前模糊一片，她听到自己低低的抽泣声，正一点点撕碎黑夜的静谧……

抚摸着她的脸的手渐渐缓下来，然后一点点离开她的眼周。模糊处，他看见成炀缓慢站起身来，闪烁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睫毛一跳，他弯下腰，眉头舒缓开来。

她听不清他的话，可是她的心却痛了，像亿万只蚂蚁在啃食她幸而心脏。

他说了什么？她扬起头，想要更靠近他，她想要听清楚他的话。

他又低了低头，无数根身体的线条僵硬起来，迎着她道：“若若，你自由了。这一次，我放你走。”

成炀悄无声息地退出她身旁，站到里留夏三个阶梯之外。留夏茫然无措地望着前方，手指紧紧抓着台阶上的毯子，不断揉搓。心下一跳，她猛地醒过来，眼前空无一人。她忙转过头，身后成炀面色平静地望着她，眸色浅浅。

她撑着手站起来，刚刚抬起腿，就看见暗处走出一个人，成炀侧身对那人低声询问：“等久了吧？”苍郁薇摇摇头，脸上绽放出一处笑容。

留夏从别墅出来时，并没有带一样东西。

脚心巨大的疼痛时刻交替，汗滴布满整个额头。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步步出的别墅，可是等她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别墅的门口。

真是讽刺，她竟然会不舍？

夜色昏昏，一辆宾利从眼前驶过，隔着黑色的夜幕，她还是看清里面的一切。

她停下脚步，等着宾利消失，在起步时，眼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

她笑笑。

远处有清风吹过，吹起她的发梢，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于此同时，她抬眼，越过皮鞋，她看到一辆深灰色的奔驰停在前方。

“若若——”赵凌长身而立，茫然无措的神色，像极了一个孩子。

留夏躲开他的目光，快走几步，却牵动了脚踝的疼痛，“厄——”赵凌快步跑过来，扶着她，留夏挣开他的手，看向他，语气咄咄逼人，“为什么要帮我？”赵凌哑言，留夏笑，“赵凌，你帮得了我一次，帮得了我一世吗？”

“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我欠你的。”

风吹过赵凌破碎的哀叹。

碎了，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