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琴涵被这句话吓呆了，入目全是猩红一片。

这人还真的什么都不怕，邓琴涵眼眶发热，不是因为想哭，存粹就是热又躁，本打算抬手使劲搓揉，结果双手都被人牢牢紧握，动弹不得。

东费：“不要去碰。”

她的眼睛全是鲜红，就连原本琥珀色的瞳仁也被血色浸染。

这是鼠疫的最后一步。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交待遗言，人之将死难免有些感慨：“东费？”

“我在。”

“我去西漠其实是打算找傀儡丸的解药。”

“我知道。”这些，来之前祁皎月已经告诉他了，“你不要乱动，平心静气。”

邓琴涵依言照做，果真眼眶里的躁热减缓不少。

只是即便能撑过这个晚上，也未必能见到后天的太阳。由于角度问题，她并没有抬头去看头顶的人此刻的表情。

东费阴冷脸上已经失去以往的镇定随意，紧绷成肃杀的弧度。

病痛的折磨让每分每秒都变得时候缓慢，到了后半夜她全身都是冷汗，头发也绞成乱糟糟的一团，饶是如此，东费从未离开过她。

“你会讲故事吗？”听说这样能转移人的注意力，起码死去的时候，不会有多痛苦。

东费想了想：“会。”

其实他不会，脑海中唯一的故事就是说书先生的段子。

他绞尽脑汁讲了一半，怀中人终于忍不住道：“我已经听过了，最后那位年轻美貌的姑娘与穷书生在一起了。”

故事老套，毫无看点。

眼皮也是越来越沉，如有千斤重，但是精神却很亢奋，估计没多久，她就和隔离区的其他人一样，学着老鼠的姿势，活蹦乱跳的死去。

“那我换一个，很久以前，有个地方正在闹灾荒，其中有位穷苦人家就赶在这个时间生了个孩子，以至于刚出生就饿死了，没多久，看着尸体日渐腐烂，他的父母在某个半夜，没能忍住，就把死婴煮了吃。”

这个故事倒新鲜，邓琴涵的兴趣立马来了。

“那后来他们一家人活下去没有？”

“剩了一个五岁的小孩。”东费一边回想一边答，“对了，那家一共有五位儿女，婴儿的肉支撑他们度过半月，或许是食髓知味，某天饥饿难耐的夜里，他们把最小的女儿拿去做了交换，这样又延续了大半月的命，整个村的人都在指望朝廷拨款赈灾，你觉得他们等到没有？”

邓琴涵听得入迷，眨眼略作思考道：“没有。”

“恩，就这样，他们换掉了小女儿又没了三女，最后只剩下老四和老二。”东费的声音充满磁性，低低沉沉，有种莫名蛊惑的力量，“不久后，又是一天饥饿难忍熬不下去的晚上，这对父母悄悄的商量该是卖二儿子还是老四，思前想后，他们决定卖小的那个，大的懂事，好差都能分担点，不过很不幸的事，他们的对话被小孩听到了。”

邓琴涵来了精神：“那小孩被卖了没？”

“没有，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呢。”东费低笑道，“因为小儿子赶在自己被卖掉前，用柴刀将二老活活砍死，本来后来见血后良心发现，打算放过哥哥，可是又不知怎么还是杀了他。”

邓琴涵直觉他这是说的自己，但是却又不太像。

像东费这种破罐子破摔置生死于度外的人很罕见如果真是他，那么不应该是无所谓的自觉送死吗。

他将得潦草，中个细节都是模糊带过，东费又道：“我的讲完了，你有故事吗？”

邓琴涵刚开始迷迷瞪瞪，就被东费突然的反问给惊醒，模糊着眼，开始了她牛头不对马嘴的编故事。

不知不觉，原本难熬的时光终于迎来了曙光。

台骞昱和郎子行忙活了几晚上，把杀人犯和有关参与这次阴谋的重要人等审问出了结果。

郎子行带着官兵找到东费他们：“解药！快给她吃下。”

东费接过，默不作声的将药丸塞到她嘴中，而后又低头吻上。

郎子行被眼前这一幕石化，呆愣半响，把光天化日世风日下居然敢轻薄美女的话咽下去，比较对面的人并不好惹。

“我们是不是来迟了？”看这情况，多半是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东费冷静回道：“不算，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郎子行随即站定成标准的姿势不动，东费来到吴县后，先是遇到了正在抓捕罪犯的台骞昱一行人，便顺手帮忙将朝廷通缉的重犯折去了双腿。

战斗力惊人，哪怕是没了武功，身手依旧矫捷，下手依旧毒辣。

然而重犯的嘴巴并不好撬开，东费哪怕是把他打得丢了半条命也不行，不得已只能退开，先行去找邓琴涵。

走前，双方是约定好一天之内拿到解药。

邓琴涵醒来，已经是十来天后。

鼠疫虽然解决，但是该上报的还要上报，这次拔出萝卜带出泥，居然牵连到了朝中好几位大臣，皇帝的反应还算平静，只是眉头比往日还要紧锁。

“也算是化险为夷。”邓琴涵对着台骞昱他们施礼，完后向京城的方向一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多谢，此后的一段路你们也无需跟着。”

因为还有很多口供和证据需要他们来提供。前方就是南城门。

邓琴涵继续道：“各位就送我们到这，就此告别，后会有期。不过这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要和台骞昱大哥单独谈谈。”

台骞昱瞄了一眼后面悠哉跟着的东费，又指指自己：“我？”

邓琴涵笑着点头。

南城墙足有十丈高，站这上面眺望远方，能将大半个吴县落入视线，转身前方是，绵延不绝起伏不断的小路。

台骞昱双手撑在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走到城门底下的东费：“是关于他的？”

“恩，吴县鼠疫爆发的时候，内外封锁，就连飞鸽都不能传递消息，他是怎么进来的？”

“杀进来的，这小子原本我们想象的还要狡猾。”台骞昱坦荡的对上正举首仰望的东费，“当时我就守着南墙，而他是从正门入，北墙都是官兵和侍卫，而且并不认识他，当时大家把他当敌人，直接打算乱箭将人射死。”

绕是知道如今的东费是好好的，但邓琴涵还是控制不住的屏住呼吸。

“因为没了武功，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正面迎击，而是佯装是杀人犯的同伙，受到皮肉之苦后，在恰当的时机表明身份，让对方放松警惕，中个细节我不是很清楚，那晚他一个人解决掉了整个北门最强的防备线后，直接离去，后面的过程你也就知道了。”

台骞昱起身调转方向：“走吧，我们在这里待太久，说不定他就跟上来了，对了！”

他突然转身，邓琴涵险些撞上他。

“我必须得提醒你，哪怕他现在对你毫无威胁，你也必须防着他。”

“为何！”

“因为他连亲生父母都没有放过，虽然我说这话有些伤人。”台骞昱语气听起来似乎让人觉得他很愧疚，但可他的表情却是相当严肃，“能加入暗影阁的人，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况这个人就连陛下都要忌惮。”

邓琴涵不敢苟同，印象里的东费很刻薄，不过大多也是在嘴上说说，一个能让陛下防备的人，在她眼里好像也没多了不起嘛。

台骞昱变戏法似的拿出卷成毛线的银线，如果不仔细看，她还以为对方手中拿的是一团空气。

邓琴涵惊道：“这是！”

“袖中丝。”台骞昱双手奉上，并解释，“贵妃娘娘知道你原本的已经被意外毁掉，所以命将打造好新的袖中丝交给你。”

多样防身武器也不是坏事，邓琴涵谢着接过。

“假如东费中途对你有不轨之举，这丝线能顷刻要了他的命。”台骞昱说这句话时，双眼已经显出杀机。

邓琴涵不卑不亢道：“多谢，不过我相信日久见人心，东费本性不坏。”

她不会防对自己信任的人。

看来这些巴心巴肝的话全被当了他的耳边风，台骞昱也不好再劝，下去以后，又简单的嘱咐几句，便带着人离开。

从吴县一直往西走下去，三十多公里外才会有人烟。

如果是邓琴涵一个人，恐怕是会马不停蹄的赶，然而身边突然多出个同伴，那她就不得不考虑对方。

虽然方才台骞昱并没有提东费的身体，但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杀进来，他不是神，不可能不受伤。

所以到了暮色西沉，在月亮紧跟着爬出来以前。邓琴涵勒马暂停到半山腰。

前方有座破烂寺庙，但从外观来看，就知道它四面漏风。

走进去后，连尊佛像都没有，蜘蛛网肆无忌惮的遍地都是，间或还能跳出瘦不拉几的老鼠。

鼠疫刚过，加上邓琴涵从小就对老鼠有阴影，所以当即就跳脚，惊恐得嗷嗷直叫。

东费甫听到那破碎的音调，就欺身将她挡在身后，定晴细看后，毫无成就感的将老鼠踩了个尸骨分离。

邓琴涵感觉在这寺庙多待一会儿都能看见数不清的大老鼠，只拿扯着东费的衣角往后退出去。

“至于怕这样？”东费眉毛一挑，记得她坠入瀑布后那段时间，可是能徒手抓俾虫的人，不过可能正因如此，他是越看邓琴涵就越忍不住想要调戏她，“这尬氹角落，什么吃的都没有，突然来只老鼠，把说这会不会？”

“莫要再说！”邓琴涵捂住耳朵，转过身气鼓鼓的往外走。

东费噙着能抵达眼底的笑意跟上，看着她用丝线将两棵相聚不远的数缠上无数的丝线，不久就形成了透明的吊床。

当然，这袖中丝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张豪华吊床耗尽了所有丝线。

“成了，你睡上去吧。”邓琴涵完功后拍拍手，“这丝线韧性强，睡上去肯定比普通的吊床要强。”

“那你睡哪里？”

说完，邓琴涵已经利落的爬上树，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她拍拍身下结实的树枝，满意道：“这里有树叶遮挡，勉强能做御寒。”

东费自然毫不客气的顺着树干爬上吊床，悠哉的翘起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望天：“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往西漠走，估计少说得三个月。”

邓琴涵默默的在心中吐槽：还不是因为要顾忌你的伤，否则她一定能在一个月内赶过去。

“当然这还是前提你不会遇到麻烦事，不如拦路打劫的土匪，或者山中虎豹，或者再来个‘鼠疫’也说不定。”

“……闭嘴吧。”再说下去，没准两人半路都死在途中了

东费果真闭嘴，耳边还是初秋的飒飒风声，没多久，他还能听到对方沉稳的呼吸。

临走前，台骞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诫邓琴涵，如今她还是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睡过去。

说来也奇怪，邓琴涵自打中毒以后，基本浅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醒过来，这次却莫名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吊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东费！”邓琴涵心中惊慌，脚下打滑，直接从树上掉落。

臆想当中的碰撞没有来，她被牢牢的抱在某个结实安全的怀中。

“你去哪了？”

东费将人四平八稳的放下：“附近转转，看是否有吃食。”

邓琴涵落地后，还不太敢直视对方，假装低头拍灰，边说道：“我们不是有带干粮吗。”

“不够。”东费语气中有不同往日的严肃，他指向与寺庙相对的方向，“昨夜下雨，遇到泥石流了。”

“什么！”邓琴涵赶紧顺着指示往下跑，脚下的上路地形险峻，有很多沟谷深壑，“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可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么没知觉。”

闻言东费就差对她翻白眼了，昨夜他留着一根弦没敢真的睡过去，在土地波动的时候，他就准备带着邓琴涵赶紧离开。

然而发生的速度太快，加上这山地质特殊，半山腰这带没有坍塌，然而前后却是受到重创，简而言之，他们是被困死在这里了。

“是这样吗？”邓琴涵不解，“那我昨晚看来是真的睡得太沉了。”

其实东费没有说的是，邓琴涵睡着不久，他就把人抱回丝床上睡，所以邓琴涵才能一夜好眠，不受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