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母历十年五月 逐鹿

安茹带着已经七岁的菲菲，来到墨菲的坟茔拜祭。虽然里面躺的，不过是安平的身体，而墨菲的魂魄早就消散在天地间，可是，有个地方可以让她来拜拜，坐坐，总好过她每日对着空气说话。

菲菲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调皮的让人头疼。安茹坐在坟头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她如何不听话，惹自己生气，又如何不好好跟班上的同学相处，老师和同学家长不敢来投诉，她最近视察学校才发现。

菲菲嘟着嘴，突然发现旁边的树林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偷偷看看安茹，看她没注意自己，忍不住跑过去，“晏叔叔，你怎么来了。”

晏武笑笑，“神子，你能来，我不能来么？”

“晏叔叔，你怎么也叫我神子了？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神子。别的小朋友做错事是正常的，我做错事就不行。妈妈一天到晚都忙，陪我的时候就开始训话。难道我不是她生的么？”菲菲踢着脚边的石子，也是一肚子意见，“好不容易来这里，说是拜祭爸爸，可是来了，就跟爸爸说我的坏话。”

晏武摸摸她的头，菲菲比一般七岁的孩子要高一些，开始的时候她一直都非常瘦小，族人都知道菲菲早产一年，非常担心，那个时候神使的精神也很差，好在有那个叫妞妞的铁侍，三年前，菲菲突然开始长个，然后就飞快的超过她周围原来比她个子高许多的同龄人。她的五官很漂亮，可是除了眼睛像神使，其他地方不像神使也不太像安平。“菲菲，既然你不让我叫你神子，又喊我叔叔，那叔叔告诉你，要听妈妈的话，她很辛苦，除了你，她还有几万人要管要操心，你以后也要像你妈妈一样承担这个责任，所以，她才会对你这么严格。知道吗？”

菲菲嘴一撇，“晏叔叔，你这人真没劲，一说什么就是神使对，神使怎么样怎么样。哼，你这样，一辈子也别想我妈喜欢你。在我妈心里安叔叔的位置肯定重要的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晏虎想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神使不肯接受自己，他已经让自己努力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在智尤离开这里，成为父系社会的新领头人之后，他和秋儿承担了过去智尤的责任，秋儿负责对外，他负责对内。七年了，这七年里，他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安慰神使失去安平的痛苦，哪怕只是让她在肩膀上靠着哭一下也好。但是，她对他，一直是友善有余，亲近不足。而自从菲菲出世之后，他过去可以感觉她情绪的能力也随着神使灵力的消失而消失了。

想起娘说，神使也是个痴情的人，你还是不要等了。那么，如果神使真的不接受别人，也就算了，如果要接受，为什么他不如安道呢？安道曾经背叛过神使不是吗？难道神使对他还是有旧情？

明知道不该问一个小孩子，可是他鬼使神差的居然就问了，“为什么？”

菲菲以为晏武一定不会在意她说什么，已经准备开溜，听到他问自己，立马兴奋起来，这些大人，总以为自己是大人了，懂的比自己多，其实，他们那点小心思，她全知道。难得晏武这么给她面子，她决定帮帮他，“晏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娘好，也想照顾她。不过，你这样是不行滴。我娘那人吧，看着好说话，对谁都好，可是要她喜欢很难，而且呢，超级念旧。你什么都顺着她，太没有存在感了。安叔叔就不一样，他总是会弄出点让我娘措手不及的事情，或者扔一些难解决的东西给我娘。这样一来呢，我娘的心思就被转移过去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和机会也多了不少。”

晏武叹口气，是这样吗？可是，他天生就不是那会动脑子的人。管手下的士兵他在行，因为那里多半是和他一样的人，可是管理部落，整顿母系氏族，和父系对抗，他就完全不通了。每次看到安道在会议上指出各种问题，他也非常佩服，有时候，甚至希望他不要提出来，这样神使会太累。但是，说起来，好像就是神使这么累的情况下，居然精神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然后，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失去安平的伤痛了。

菲菲看晏武没精打采的样子，走过去拍拍他的腰，没办法，身高差距，肩膀是摸不着了，“晏叔叔，你也别泄气。虽然安叔叔得到了更多的注意力，但是，我娘不会喜欢他的。”

“照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神使不会接受他，他们以前······”想起安道和神使的过去，如今已经是部落的禁忌，大家都心有一致的不再提起，菲菲更不该知道，就打住，可是让晏武想不到的是，菲菲早就知道了。

“就是他们以前的事情，所以，我娘才不可能会接受安道的。刚才我说我娘超级念旧，但是还有一点，她这人吧，一旦放手，谁也没法拉回来。就算她痛苦的要死，也不会回头的。”菲菲看着晏武专注的神情，“反正，这事你不用管，你要想当我后爹，记得好好动动脑子，然给我娘知道你的存在。”

晏武惊讶的看着菲菲，“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你不介意你娘跟别的人一起么？”

“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再说了，我为什么要介意，我想如果我爹在，他也会劝我娘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的。部落里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啊，谁家还兴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也就是我娘吧，太没出息。我以后可不这样，等我长大了，我要找好多好看的人陪着我。”

晏武啼笑皆非，然后想起自己的娘，叹口气，“或者，你长大以后会比较幸福吧。我娘，也是和神使一样的人。本来，我很惊讶她要和智尤一起，也有些恼怒，不过想想，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接受的人，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没想到，智尤却叛离了部落。”

“你说智尤啊。”菲菲刚想说什么，又想起，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忙闭嘴。“啊，我要过去了，免得等会我娘数落完我，看我不在，又要说我对爹不尊敬不感恩什么的。你说，这人都死了，她自己走不出来，怀念也就算了，干嘛把每个人都拉着一起。我又不是不喜欢我爹，不怀念我爹，可是，用得着天天挂嘴上么？”

晏武摸摸她的头，“菲菲，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的那么洒脱的。神使，我是说你娘，正是因为执着和专情，才让人心疼，想要去保护的。虽然她看起来坚强，其实，心里也很苦。你是她与你爹之间唯一的联系了，不要惹她难过，乖。”

“好吧。看在她那么笨的份上，我安慰她。”菲菲耸耸肩，“走啦，晏叔叔。”

晏武点头看她离开，跑到安茹身边，安茹摸摸她的头，又看看这边的方向。他行了个点头礼，然后悄悄的离开了。

晏武离开后，不远处一棵树后走出安道。他看着安茹和菲菲，又看看晏武，如果不是晏武太专注于安茹，又跟菲菲说得起劲，一定会发现他的。菲菲是那个人的孩子，从她的相貌甚至可以猜测那个顶着安平名字人的本来面目，所以，很有可能，菲菲也继承了那个人的灵力，可以窥探别人的思想。何况菲菲和安茹一起生活，对安茹的想法也更了解，那么，她说的，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

安道捏紧拳头。虽然他在部落的地位和口碑都越来越好，可是这不是他要的了。或者说，这样远远不够。他既然舍弃了去父系收拢力量的机会，留下来，就是为了能靠近她，否则，今日，他可以在自己重新组建的部落里万人之上。而不是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

他承认，自己比不上那个人，那个人傻嘛，没道理非要别人跟他一样傻。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连菲菲都知道不能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阿茹为什么不肯走出来，接受别人呢？只要她肯走出来，他相信，他有办法解决那些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然后共同开创一个新时代，一个超越母系或者父系的和平时代，理想社会。难道这些不是她的梦想？现在难道不是只有他最明白她的心思？为什么她非要逼着他走向反面？

安茹拉着菲菲坐下，“墨菲，我们的女儿一定是生气我说她坏话，不过，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听的。如果在乌拉巴拉星，她这样算不得什么了，或者，你会抱着她分享她恶作剧的过程，甚至支持她的歪点子吧。我还记得以前，每次我们一起去那个没人住的鬼屋探险，你都是无可奈何的在外面把风。”

想起过去的时光，安茹忍不住微笑，然后对着菲菲道，“菲菲，妈妈最近很少陪你，你别怪妈妈，其实，妈妈也想让你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过普通的生活，可是，你的灵力和悟性，还是会让你和其他孩子区分开来。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你要开始决定了。如果，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部落，开始生活；如果，你决定让自己的能力施展所长，就要接受妈妈的严格对待。”

菲菲眼睛滴溜一转，“妈妈，你说这乌拉巴拉星，我这样不算什么。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安茹笑着摸摸她，“我们回不去了。”飞船修好了，这得益于对墨菲疯狂的思念。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让妞妞看着菲菲，然后坐在墨菲以前坐着的位置，一遍一遍的检查线路，一点一点的查看问题。原来，自己也可以的，如果当初自己落在这里，不是那么的惶恐，绝望，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可是如今，她却不想回去了，那里已经没有墨菲，她的父母朋友过了这么多年，必然也转世了，不如留下来陪着墨菲吧。虽然再看不到，再感受不到，但是，只要知道，他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蓝天下，在空气中，在呼吸中，无处不在陪着她，她就觉得一点也不孤单了。

“你骗人，我检查过，动力系统和太空定位系统已经修复了。虽然能源收集不那么快，不过，如果使用空气助力器，可以解决的。”菲菲不乐意的道，“你就是不想走嘛，直说就行了。”

“人小鬼大。”安茹点点她的小鼻子，“妈妈说回不去了，不是说飞船坏了。唉，你不会懂，也好，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

菲菲嘟着嘴别开脸，让安茹的手指落空，最讨厌妈妈这个口吻了，老把她当小孩子，她才不是。她们都以为她没有对爸爸的记忆，其实，从司母历二年秋天她开始第二阶段生长的时候，具备两种灵力的她已经可以透过母体看外界了。她对爸爸最喜欢了。但是，喜欢难道就要无止尽的悲哀和思念么？

她会收集爸爸的魂魄，让他重生的，不过，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她不想告诉妈妈，让她空自欢喜等待。三岁以前她太弱小，不能行走不能说话，可是她不傻，眼看着妈妈怎么一步步从那种痛苦走出来，她不想给妈妈再一次打击，那种得而复失的打击。就这样吧，让慢慢平静的妈妈好好度过这一百多年甚至更久，然后找几个美男相伴，安叔叔和晏叔叔都不错啊。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死脑筋。

“妈妈，我有悄悄话要跟爸爸说，你一边等我。”

“好好，现在轮到你告妈妈的状了，妈妈在旁边等你。”安茹没奈何的笑，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六七岁是什么模样了，那个太久远的年代，似乎除了墨菲一直陪着她，好多事情她都记不住了。只有午夜梦回，惊醒之后，又浮现某个片段。

菲菲坐在坟头，这里她每年都来，随着年龄增长，能够感应到的爸爸的灵魂气息越来越明显，但能汇集的还是很微量，比起能够让他复生的，真是九牛一毛了。她小心的把感应到的灵魂气息收集起来，然后用自己的灵力转入坟茔五步之外的一个小石缝中，那里正好是逐鹿灵力汇聚的一个点。

安茹看着菲菲虔诚的坐在那里，闭着眼不知跟墨菲说什么，自己也开始发呆，直到菲菲过来摇她，她才醒悟过来。“说完了？”

菲菲看着她，心里叹气，老妈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她已经过了为爱要死要活的年龄了，可不可以不要做出这种姿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