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山南路在咫阜市绝对说得上是最古老的一条路之一了，历经了无数次重建，在武玄达这一级来崎中大学的前一年，这里还施工了一整年。

但无论如何施工，似乎都除不去始终覆盖其上的古旧气息，同时也可以看出这条路自始至终都没有经过重新规划——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至今仍遍布其间的阴暗小巷。

几十年的首都化，都抹不去咫阜河西的古老呵。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这些现存的小巷子都极大方便了阴暗中人们的活动。

“来玩呀！”

“小处男别害羞嘛！”

“来给姐姐按摩啊！”

……

何谦达带着武玄达在某条灯光昏暗的小巷中面红耳赤，在各色风尘女性的呼客和浪叫声中跌跌撞撞往据点方向去。

“把据点设在这种破地方，我甚至他妈的怀疑北州特务就混在她们里头！”

“12队的据点都跟黑社会的差不多……”

“草，12队是黑社会老巢吗！”

小巷子将两人最终导向了彻底没有灯光的地方。在靠着路的大楼掩护下，这一片破烂的平房就在静谧荒凉的土地上伫立着。想来应该没有哪一任僚佐会来打理。

靠着天际漫反射下来的微光，两人还能看到这些完全无光的或铁皮或石头的单层平房里竟然是有住人的。时不时有若行尸走肉般的居民停下来对这两个陌生人瞥上两眼，而后继续漠不关心地行走。

城市化，与这里的居民无关。

“这他妈是，城中村吗？”

“如果按照网上一些人的说法，这里的人毫无疑问是非国民了，毕竟崎州国现在人均月收入8000帝国元。”

“崎州国网络智障他妈的多了去了！人均8000帝国元，没问题啊！通货膨胀两倍上去，人均上万都可以！”武玄达开始大放阙词。

凋敝破败的“城中村”在昏暗幽静的环境下更显得可怖。两人脚踩在沙砾地上，发出宛如碾碎枯败草木的声音。“这地方突然跳出什么丧尸，我也不觉得奇怪。”

崎州国大发展的光辉，并没能照耀此处，即便它就在曾经的第一学府附近，即便它身处曾经的首都，即便几代将军都曾在崎山南路来来往往，即便它身旁就是繁华万象。

也许，在崎州国的僚佐们看来，这些人只要填个表，然后再由上面的人划一下线，不论城中村还是山中村的人，就都是月收入8000大军中的一员了吧。

僚佐大人的万金之躯岂能亲自到这种地方来呼吸污秽肮脏呢？高楼一盖，不就能把这里隔绝在外了吗？

“新帝国、老帝国也好，崎州国也罢，不都是由权贵、军阀建立的吗？人间疾苦，他们又哪里看得到。”武玄达沉思着“嘴上都说体恤百姓，但实际上呢，还不是在想方设法以各类名目从黔首身上割肉下来，美其名曰‘为国奉献’。”

城中村不大，但是两人费了几近一个小时才找到12队的据点。

“还好提前了一个半小时。”

这据点，虽然在城中村的角落依高墙而建，但若是在白天，便是鹤立鸡群了——它竟是由长石条搭就，甚至门都是由整块大石做成，其房屋面积也比其他平房大上两三倍不止。

“在这种地方放一个这玩意，颇有古代破村落里地主老财盖碉楼的味道。”

“黑社会老巢，这比喻岂不妙哉！”

何谦达发了信号后，一阵锁链的悉索声后，厚重的石门才被缓缓拉开，真就是碉楼。

大门打开后，煤油灯发出的暗黄色光才透了出来，想来是因为这一片都没有通电，才能让两达在这个年景看到了颇为古老的油灯。

武玄达一看到坐在圆桌旁已到位的12队人员，先声夺人，“我猜呀，今晚的活动要么是拦车，要么是截货，要么两者都是了。”

“知道就好，你们的装备在那个房间里。”林暮生指着一旁的隔间“你们的任务就是观摩。”

沉重的插板防弹装备穿在武玄达身上还好，让何谦达这个事实上的肥宅穿上，走路都像在收割他的生命一般。

城中村据点处并无放车，需要几人步行到另一头的大楼背面车库下。毕竟这完全没有规划可言的地方，即便是骑单车来都会觉得狭窄不堪，若是四轮车要上，便只能一路拆屋而行了。到了组织中，武玄达便缄默起来。

蓝黑色的装备，行走于这种黑暗沉寂的地界，真是毫无违和感。

林暮生忽然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而后快步走到正迎面走来的低头族男子面前，拍了拍来人的肩膀，在其错愕的目光中，指了指他的手机。男子借光看清林暮生的着装，迅速收了手机，似乎喊了一声“卧槽”，随即弓腰夺路而逃。

“那人是做啥了？”武玄达蹭了蹭旁边的青蛇。

青蛇压低声音：“那是一个反贼！”

武玄达顿悟。

实探科毕竟也是隶属于信息监察部的，想必任何一个用着崎州国地界无线的手机，都会受到密切的监视吧。而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在接近信监部的人时，信监部人员的手机就会发出信号。于是重点关注对象就会被抓个现行。

可即便抓得再多有什么用，崎州国的腐朽黑暗，有识之士人尽皆知，更何况是城中村人。这里，在武玄达看来，怕是人人皆反贼，哪怕表面上高呼“崎州国万岁”、“将军英明神武”，在心里都是恨不得杀了他们嘴上拥戴爱护的僚佐大人们，恨不得将前几任圣明将军开坟扬尸，恨不得让这个把自己隔离起来的国家赶紧完蛋。

这有错吗？这没错。

这些人仅仅活着都要耗尽全力。若是还逼迫着他们要顾大局；若是还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种千古谎言来麻醉他们；若是还千方百计要让他们安于现状，那么，毫无疑问，在他们眼中，崎州国就应该完蛋。

曾经国都的一小片地方，兴许能够代表一些什么吧。

毕竟，从他妈的概率论上说，城中村的存在，此时已经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了。

怎么说呢？

姑且先认为发达城市中出现城中村是小概率事件，小到什么程度，小于0.3%（1-99.7%），可以在认为一次随机观察中，该事件不可能发生。

然而这一次随机观察发生在咫阜，城中村存在，否定先前的假设，即有理由认为城中村的存在不是小概率事件。

而且根据极大似然原理，既然只观察了一次，小概率事件就发生了，甚至可以合理推断，该事件应广泛存在，即这种极其落后，同时意味着极其贫困的地方在崎州国无处不在。

武玄达在大脑中已经通过严密论证说服自己——崎州国已经是千疮百孔，负其黔首，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