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凌晨三点,黎烟强行让自己清醒从被窝里出来,把橱柜里的裙子全拿出来搭配试穿。
穿好一套就把沈以珩挖起来让他提意见评价,折腾到第三套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地把黎烟塞进被子搂到怀里。
“我衣服还没试完呢!”
他把她的脑袋贴紧胸口,一副哄小孩子的轻柔语气:“再睡会,乖!”
他怀里着实温暖又安全,黎烟本就困,不一会就昏昏沉沉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忽然想起来,“队长,我知道要穿什么了。”
“嗯。”
……
沈以珩他们队的此次晋升仪式是在宁市纪念馆广场举行,局里领导特意邀请其家属及子女参加,共同见证这一荣耀时刻。
当然这些都是从沈以珩的口中得知的,现在,她坐在沈以珩的车上,行驶在去局里的路上,去与他的支队会合。
她小口小口抿着沈以珩给她带的热牛奶,望着他神色专注且严肃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从那天晚上告诉她要晋升之后,他就较之前沉默了。
他说起要晋升的事情全然没有一丝喜悦,她看到的是他眼里浓到化都化不开沉重。
可是,是什么呢?
……
沈以珩带黎烟进入办公室时,耗子以及一干的队员刚好换完衣服出来,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般齐齐抬头看跟在沈以珩后面的黎烟。
穿过光宁村的那条河流,实则是个逃生的好选择,耗子又会游泳,他并非没有权衡就往下跳,万分幸运。
“嫂子好!”
其实大部分的人黎烟已经见过了,虽不怯场,但这么齐刷刷注目礼并且整齐划一的问好,免不了有些难为情,下意识紧了紧被他握着的手。
沈以珩安抚似的轻轻捏了她手心,淡淡地压过去一眼,本来还想起哄的不安分子瞬间老实了。
算了,老大这宝贝疙瘩等下要真吓着了,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他们!
局里统一安排的大巴车,黎烟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这种车了,怕晕车特意靠窗坐着,沈以珩已经换上警服,在她旁边。
其他家属都是直接在纪念馆那边集合,这边就只有黎烟。
一落坐,黎烟就歪头往椅背上一靠,准备补觉,每次一看到这男人制服加身,就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端庄感。
一路上,后座的耗子等人百无聊赖地盯着前排的沈以珩和黎烟观察着。
他们发现原来恋爱中的老大温柔到无以复加,简直是把嫂子当女儿在宠。
一会儿老大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U型枕,细细地给嫂子垫着,以便她可以好好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老大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件外套给嫂子轻轻的盖上。
行程已过半,众人在黎烟睡得颠来倒去的后脑勺以及时不时托一下她脑袋,安静看书的沈以珩,灌了满肚子的狗粮。
八点还差一刻钟,大巴提前到达纪念馆,黎烟睡了个回笼觉,此时元气满满,背起小包跟着沈以珩下车。
局长看他们下了车,随口聊了几句,问队里的人:“要吃早餐吗?”
整个支队的人连连摆手,异口同声:“饱了饱了!”
“…”
黎烟睡了一路当然不知道他们吃了没吃,一脸懵地看向沈以珩。
“没事,不管他们。”
沈以珩他们整个支队的人去里面准备了,黎烟跟着到了家属区,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又神圣的活动,她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小的时候也只在电视里看过这阵势,一分队的刑警站成一小方块,笔挺庄严。
听说等会还要为他们献上鲜花更换警衔?黎烟闭着眼睛在脑海里描摹沈以珩站在仪式台上的样子。
挺拔,清冷,军姿颀长,他站如松,即使在人群中,她也能一眼能认出他来。
黎烟想起他和她在一起时,他总是下意识的弯腰以求和她的视线平齐,没忍住眼尾止不住的往上扬。
八点整,沈以珩带领的支队全体机关干部在伟大革命先驱铜像前,晋衔仪式在雄壮的国歌声中正式开始。
流程一项项在走,每位家属怀里都有一束鲜花,旁边站在一位礼兵,黎烟望了眼手里的娇艳欲滴的花,又看向家属团。
大部分是妻子,少数的父母,大概除了她是这个女朋友。
那天清晨,太阳才刚刚普照大地,微风,一切都刚刚好,他这样郑重的告诉她,今天这样的时刻他需要她在身边。
他好像从未提起过她母亲,过年的那个电话,语焉不详的带过,其实只要稍一深想便能了解,父亲的老路又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再走一遭呢?
很快轮到她了,黎烟挂上明晃晃的笑容,为沈以珩献上鲜花,诚她所想,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光之存在。
接着黎烟小心翼翼的为沈以珩更换好警衔,肩章上的每一道杠,每一颗星都渗透着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和无私奉献。
礼毕,黎烟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沈以珩,她附在他肩头细声细语:“我在,一直在。”
她清晰地感受到手掌底下他肌肉一瞬的僵硬,尔后他慢慢地伸手回抱了她。
墨色连衣裙衬得黎烟肤色更白更亮,堪堪到膝盖,警服男人规整严肃,这一拥抱,女的软男的硬,天偶佳成,定格一瞬。
……
天色渐晚,黎烟今天休了一天的假,特意在家订好了饭菜,等着沈以珩回来。
本来想自己做的,但怕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比如烧厨房这种事,还是毅然决然的决定点菜。
这家店是她们平时不想做饭也常去的一家,味道很符合他们的口味。
选的菜都是清淡一点的,除了一个——麻辣小龙虾。
黎烟把准备好的蜡烛架在桌面上,刚点燃一支,门铃就响了。
她颠颠地跑过去开门,“忘记带钥匙了?”
“没。”
“那你还要我开门?”
“想早点见到你。”
沈以珩站在玄光处,倚着鞋柜,就那样看着她,说着这句话,他不知道这样子有多撩人。
黎烟没忍住扑过去对着他唇“啵”了一下,就往餐厅跑。
一个浪漫的浊光晚餐就被黎烟搭建好了,她们相对坐下,沈以珩扫了眼桌面上的菜,都是他平时经常吃的。
那盘色泽鲜艳小龙虾已经率先得到某人的垂青,她迫不及待将筷子伸过去,当味蕾感受到虾肉的瞬间,她满足地迷起眼睛,发出开心的喟叹。
“这么好吃?”
沈以珩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吃,一脸温柔。
黎烟止不住的点点头,眉飞色舞,将准备入口的一块虾肉递过去,“来,要不要尝一下?”
“好。”
他毫无预兆的起身,压过去,略微偏头躲开筷身。
倾身吻过去,舌尖横扫整个口腔,未吃完的一块虾肉已然到了他嘴里。
“我吃这个。”
……
吃了半盘小龙虾后的黎烟,关了灯,端着长寿面和蛋糕从厨房出来。
她那被辣椒刺激染成鲜彤的嘴唇,在那微弱的浊光中为他唱生日快乐歌。
松软的小蛋糕,旁边看上去还不错的长寿面。
沈以珩望着那浊光出神,目光在那摇曳的灯光中晃得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黎烟清了清嗓子,笑盈盈地祝福:“生日快乐,队长,我…第一次做面条,可能味道不怎么好。”
波光流转,沈以珩微垂着眼睑,有些动容,他接过面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怎么,怎么样?”
“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面条。”
“真的吗,那看来我做饭不行,下面条倒是很有天赋嘛!”
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妮子已经抢过筷子尝了一口。
“哎…怎么都没味道啊,你快别吃了。”
“没事,就吃完了。”
黎烟看着他专注的吃着,要不是知道味道,差点就相信这是一碗美味了。
在晋升仪式结束后,耗子突然找到她。
“嫂子,老大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心情就会特别不好,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就自己默默承受,但自从你回来后,他变得开心一点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过,但我们还是感受得到的,对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估计他也不会打算过了。”
面见底,汤也喝光,黎烟吹灭蜡烛时,望见沈以珩眼里星星点点都是笑意,督促着他许个愿望。
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耗子告诉你的?”
“嗯。”
“那你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这时候的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小区里的路灯依次亮起,屋内的几束浊光映在白陶瓷砖上,拉出长长地几道阴影。
静默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开口了。
沈以珩坐在餐椅上,一手屈肘搭着桌沿,他目光透过窗外那逐一亮起的家灯,又落回到黎烟的脸上。
黑沉沉的客厅,她的眼睛黑得发亮,一如多年前一腔孤勇的少女耿直果敢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他沉哑如车轮压过的沙砾般的嗓音在寂静中一点一滴蔓延。
“我没有心情不好,只是你知道吗?我们活着的人晋升是踩着多少兄弟们的尸体得来的荣誉,他们本该和我们一样站在这里,接受鲜花和警衔,就像我父亲一样。”
最后一句话出口已经惘然。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吐露这些沉重,黎烟的喉头滚了滚,几分酸涩堵在中间开不了口。
这些年里,他人生中独自一人这样砥砺前行的时刻又有多少呢?
可他始终只有一个人。
黎烟没来由的后悔起来,后悔自己默默和他赌气和自己较劲的这些年里,让他一个人。
这个比铁还硬比刚还强的沈以珩默默背负的沉重,又有谁会知道呢?
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