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赶着骡车，车上坐着小琴，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白色的布袋子，那里面装的，是苍浩的骨灰。

双眼已经哭得红肿的小琴仍然止不住在流泪，流云不时的回头看她一眼，心里想了许多安慰的话，但每每涌到嘴边，却又怕刺激到她，强咽了回去。

青璇骑着马在前引路，马后栓着的流云的马，鞍上绑定着一个红色的布包起来的木匣，里面装的，是苍浩的人头。

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徐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一路上，三个人之间说话不多，除了询问小琴家的方向以外。这种沉闷的气氛让大家都很压抑，却没人愿意主动挑些话题来带动一下其他人的情绪。似乎在这样一个时段，轻松点的话都显得很不合适。

流云偶尔会呼唤体内的赤鬼，却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的负面情感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可惜身边的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他也不敢去叨扰。所以只能闷在心里自言自语，期盼着什么时候，赤鬼能突然窜出一声嘲讽来。

他的脑海里不断的回想着苍浩问到他的那个难题，“当杀人可以救人，你杀还是不杀？”

为了救人而杀人，那这条人命又算谁的？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受尽煎熬，就好比现在。不管面对这个问题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所有人都不会公平，因为根本就不值得。

想得多了，头就会有些发痛。流云握着空拳揉了揉太阳穴，让神经能稍加松弛一些，以缓解头痛的症状。

青璇朝他扔来一个水囊，面容带着几分忧郁的神采，淡淡的道了一句，“喝点水吧！”然后转回身去。

她这个状态已经两天了，流云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对于苍浩的死，她几乎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心里充满了愧疚。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知道，她很后悔接下这个任务，来到栖妖谷，还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让她自以为是的坚强被苍浩的血溶化，让她重新认识到，原来在那精心的伪装之下，自己仍旧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愧疚，但更失望。

流云转身想要把水先给小琴喝，而小琴却因为疲惫已经睡去。未干的泪渍还挂在脸上，那柔弱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流云鼻息悠长，把水囊放在小琴的身边，转身挥鞭驱车。抛却了那些杂思乱想，一心抱着，得早一些将这孩子送回到父母身边的意念，她不该再受苦了。

“驾！”一声轻喝，车轮的转速加快，四蹄踏起的沙尘扑在车后，荡起层层烟幕。

……

“琴儿……我的乖女儿啊……”

妇人激动的哭喊回响在夜空下的山村里，小琴在母亲的怀抱中哭得已经没有力气了。

小琴的父亲边抹着眼泪边向流云和青璇道谢，这朴实的庄稼汉热情的挽留二人住上几天，让他有机会好好招待一下以表示感激之情。二人自然是拒绝的，双方纠缠了好一会，逼得那汉子差点跪下相邀。直到小琴开口请他们歇上一夜再赶路，二人才答应下来。

饭桌上，汉子不停的给流云敬酒，感谢的话说了无数遍。流云不敢多喝，又拗不过汉子，只能一点点的抿着。倒是青璇，来者不拒，海量汪涵，几轮下来，硬是把汉子给喝倒了。把一旁的流云看得目瞪口呆。

回到家的小琴也放松了不少，毕竟在父母身边，久违的安全感充实着内心，让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

青璇似乎因为拼酒而发泄了一些坏心情，精神随之也兴奋了，话语相较于白天变得多了一些。

流云看着大家的状态舒缓了许多，自己的心情也受到感染，变得畅快起来。

酒足饭饱后，流云走到屋外，身上的破衣服换成了小琴父亲的旧衣，穿在他身上有点显大。他宽了一下衣领，连吸了几口冷空气，来清醒一下微醺的头脑。伸开手臂拉伸一下筋骨，却被后面突然冲出门的青璇一把推开，差点没摔个狗吃屎。还没来得及质问她，就看见这女人正扶着墙一阵狂呕。

“咦……”流云忍不住拱着鼻子发出嫌弃的嘘声。心中不禁想道，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却在演绎这么一个恶心的画面……看上去还是挺刺激的！

青璇呕吐完，又连连吐了两口唾沫，轻抚了几下胸脯，这才直起身子，用右手掌擦去嘴上沾着的污水。下意识的朝流云看去，只见他紧皱双眉，睁大着眼睛，嘶牙咧嘴，用着极其夸张的表情在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青璇走过来，脚步稳重，看上去又不像是醉酒。

流云收起自己的表情，嘴巴开合，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脸面。避开青璇的目光摇摇头说，“没看你啊。”

“看就看了还不承认？”青璇右手推了流云一把。

流云惊得撅着双唇咬着牙，指着自己肩上被青璇右手摸过的地方，那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块污水的印子。直把流云恶心得不行。

“你那是什么表情……”青璇说着又扬起右手准备打向流云，她好像对自己的脏手毫无记忆。流云连忙跳开，双手交叉护着自己，说：“别动，说话就说话，别用手碰我哦。”

青璇“嘁”了一声，不屑的收回手道：“谁稀罕碰你。”说完转身漫步走到篱笆前，一屁股坐在砍柴的木墩上。

流云苦闷的看着自己肩上的水印，凑近闻了一下，立时被那股酸味儿冲昏了头脑。忙别过头，猛地呼吸换气。

初冬的夜还不算太冷，因酒而让身子有些燥热的青璇，很享受这样的凉意，感觉很舒服。她抬起双腿，双手抱膝，偏着头枕在左臂上。轻轻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在想什么啊？”流云走到青璇身边蹲下，双手垫在膝上，望着前方那片灯光照不见的黑暗。

“想家了！”青璇语调温柔，听到耳中，却牵动着心房。“想爹想娘，想着那些，已经快忘记的地方。”

流云偏过头看着她，长长的眼睫毛在眨眼时沾上了点点泪光。曲声走调，青璇抽了一下鼻子，哽咽的呼出一口气，将脸埋入怀中。

流云挪动着脚步靠近青璇，安慰的说道：“你别难过，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回到家乡的，不会等太久了。”

“是啊，最不济，也能像苍浩将军一样。”

流云手撑着头侧看青璇，说：“你对少君就这么没信心？”

青璇抬起头辩解道：“当然不是！”抹去眼中的泪水，沉寂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但我也会害怕……”

“哎呀。”流云腿蹲的有些麻，索性坐到地上，两手捏着大腿肌肉，舒筋活血。“我还以为你们早有觉悟呢。”

青璇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任务完成，归国有望了。但我心里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流云手托着腮，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徐侯，也断不会放苍舒回国继承大位。狗得养在自己身边才听话，放出去，可保不准它会为了一块肉就被别人拐跑了。这种事，苍舒应该也清楚的很吧。

“如果……”流云犹豫的问道，“我说如果，你们一辈子都回不去了，你会怎么样啊？”

青璇呆了半晌，牙齿轻咬着下唇。“如果是那样，那我的一辈子，应该不长吧！”

“我不信！”流云断然的摇头道，“念家我能理解，但因为回不去而对人生绝望的，那可真的太少见了。多少人把异乡变为故乡，都能活的好好的，你们现在的情况，可比那些逃难的流民强多了！”

流云的一番话虽然很煞风景，但很实在，这让青璇有些不知所措。“最该对回国这件事有执念的，应该是苍舒才对。你们附庸着他的意志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他应该没跟你们讨论过，‘如果回不去了’会怎样吧？”

他，他还真的没说过这个。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为臣者自当以主君的意志为己任，为之死也在所不惜！”青璇坦然道。

流云翻了一下白眼，心里想道，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瞎嚷嚷着为君生为君死的。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这哪儿是忠君，分明是爱慕！”

流云嘲讽似的吐出这么一句话，说者无心，但听者……青璇此时混身都僵硬了，震惊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你，你怎么知道的？”

流云莫名的看着青璇，眨了眨眼，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的叫起来，“不是吧！你是真的爱……”

青璇猛的扑了过来，将流云摁倒在地，右手死死的捂住流云的嘴。而当流云发现这只恐怖的手再一次与自己亲密接触后，惊吓和厌恶迫使他拼命的挣扎和大叫。不知真意的青璇反射性的用尽全身的力量来阻止流云，直接的跨到流云身上，双膝压住他的手，左臂抵住流云的额头，身体重心压低。

发力点被扼住，让流云的反抗很是艰难，挣扎了几下引致呼吸变得急促，他终于被青璇右手上的那股味冲得头昏脑胀，身体也变得无力了。青璇仗势，即得意又羞愤的凑近流云，威胁他道：“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就打死你！听到没有？”

流动欲哭无泪，他想答应，但此时这副德行，他即开不了口，也点不了头。可青璇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一个劲的逼迫流云同意。

“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站在门面的小琴看见这一幕，不理解的问道。

青璇忙松了手，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尴尬的四处看看，“嗯，啊，那个……哦！”青璇脑中灵光一闪，指着躺地的流云说，“你哥他喝醉了要吐，我帮他给吞回去了。”

“噫……”小琴嫌弃的看着流云发出嘘声，又对青璇说，“时候不早了，姐姐快休息吧。”

“好好。这就来。”说完，青璇就上前跟着小琴进了屋。独剩流云一人在冷风中嘤嘤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