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国，都城内。

今天天气很不错，阳光和煦，让临近寒冬的北境深秋有了一丝丝暖意。这让徐梁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从迎宾馆到宫城的这一路上都带着笑颜。更让他得意的是街道上的路人对他的相貌的惊叹，交头接耳之际都称他为“玉人”。

跟在他身后，一副朝臣打扮的苍舒见到这幕景象，心中才明白徐梁坚持穿着这身大红百花锦绣衣，与不坐华盖车偏要骑马的真实用意。

使臣团在邓国士兵的开道护卫下进入了宫城。红毯从宫门口一直铺到听政殿内，两旁禁军昂首挺胸，执戈相迎。邓国的司礼大臣作为前导，引领徐梁苍舒一众走上听政殿，国君与众臣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仆从们把带来的聘礼一一先放置在殿室外。徐梁与苍舒一前一后跨过门槛，走近大殿内。众臣一见徐梁的出格装扮，也忍不住相互低声交流，对着徐梁指指点点。

“早就听闻徐国世子放浪形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打扮成这样，把自己当女人了吗？”

“形貌虽迤逦，虽不及他身后那位使臣英武不凡呐！”

“那好像是苍国质子吧？”

徐梁和苍舒在众臣的注视下，向年轻的邓国国君拱手行礼。“参见邓君！”徐梁只是微微颔首，苍舒却要弯下腰，手与双眉平行，以显示自己身份之低。

“嗯哼！”

高座上，邓君一声轻咳，朝堂下立时鸦雀无声。徐梁本来还在恼怒这帮贵族大臣思想与眼光腐朽不堪，还不如邓国民众。却在见识到邓君这一威势后，又不禁抬头来审视着这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人。

“世子与使臣一路辛苦，招待上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邓国微笑，眉眼间的威严又变得温柔了许多，嘴角扬起，两边酒窝深陷，让人一看便莫名会产生一种亲切之感。

苍舒走到徐梁身前，向邓君下跪伏身叩拜，高声道：“徐国使臣苍舒，受吾君之命，来为世子梁求取邓国公主玉。”说着举起双手端着的一卷锦书，说：“国书在此，望请邓君过目！”

“使臣请起。”

“谢邓君！”

苍舒站起身，座前的内侍官取过苍舒手中的国书，然后走上高座呈交到邓君手中。邓君打开，视线随着内容上下游移。

不多时，邓君便看完国书，笑着收起，对徐梁说道：“徐国强盛，世子梁年少才俊。能与徐国联姻，将吾妹托付于世子，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事。不过……”

尾音稍拖，引得朝堂下的几乎所有人都好奇的偷偷瞟向邓君。除了徐梁，他仰着脑袋望着邓君，心中想着，这个小国之君得了便宜还敢趁机抬高身价不成？！

“邓君有话不妨直言！”徐梁说道。“若是对聘礼有何要求，就算倾我大徐全国之力，也会满足邓君。”

邓君摇摇头笑道：“世子误会了，孤是嫁妹，不是卖妹。可不会做这种坐地起价的无良之举。”

徐梁一愣，两边众臣一齐看向他，眼中无不泛着冷意。徐梁心里自然清楚，他们肯定是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在轻视邓国上下。如果这算是邓君挖好的坑的话，那这人心机也太过深重了。

苍舒也明白徐梁失言了，但没想到邓君一句话就把徐梁的意思歪曲到这个程度。忙替徐梁打圆场，对邓君说道：“世子之意是在向邓君展现我徐国的诚意。若徐邓两国结为一家，彼此携手还何分你我？”

“使臣的话孤当然清楚。”邓君说道：“孤并不怀疑徐国的诚意，只是考虑到小妹的要求。这桩婚事，还得她说了算！”

“邓君。”徐梁有些郁闷的说道：“联姻，可是国之大事啊！”

邓君一本正经的回道：“在孤看来，这是家事！”

徐梁遍观左右，朝臣们对他们君主的决定毫无异议。这让他突然觉得有意思了，面对国家利益，这国君却反而更看重妹子的想法。这可不像一国之主该有的气概啊，是自己看错他了吗？

苍舒却觉得，这位年轻的君主真是有情有义，不为国家利益而轻易牺牲妹妹的未来。这在苍舒看来并不算是弱点，而是让他成为臣民拥戴的一道强大力量。而且一桩婚约也从来不是维系两个国家关系的主要因素，邓君在这一点上，应该是早有觉悟的。

“邓君对玉公主情深义重，臣下与世子感同身受。”苍舒说道：“不如就请玉公主出面作决断吧！”

徐梁看向苍舒，苍舒回首朝着徐梁微微点了下头。想起父亲徐侯对与邓国联姻这件事志在必得的样子，徐梁也无奈的对邓君表态，道：“如此，吾亦愿尊重玉公主之选择！”

言语平静的徐梁，心中却大为光火。从来都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儿，现在面对婚姻大事，却沦落到被一个小小的伯国左右。真是耻辱啊！

邓君笑道：“真是难为世子了。”然后对身边的内侍官说道：“快去请公主上殿。”

“诺！”

听到这话，苍舒不禁内心一动，脑海中自然浮现两天前在迎宾馆与邓玉的初见画面。一身武将装束，行为举止却突显着天真无邪。

良久，殿外传来内侍的传话。

“玉公主上殿！”

徐梁和苍舒转眼望向大门，一个看似娇弱的倩影步入朝堂。只见她头带银环饰，镶玉吊坠垂于额前。乌发用一根白色锦带扎于脑后垂到腰间。皮肤白皙胜雪，双眉似柳叶横置，一双笑眼清澈如泉，扬起的嘴角两边各点着一颗朱砂痣，显得十分俏皮。身着一袭白衣，衣上绣着双鱼戏水纹，大袖过膝，一双如葱纤手附在前腹。步履轻盈，踏地无声。

如此端庄典雅的模样与第一次见面时大相径庭，不过在她见到苍舒时双眼闪动，露出的一丝惊喜，苍舒才敢确定，眼前这个高贵美丽的女子，的确是她。

相比苍舒，徐梁的目光却冷淡许多。先前的一系列烦恼让他对邓玉公主并没有什么好感，漂亮的女人自己见得多了，而且那些都是一个个主动往自己身上扑的。

邓玉看到徐梁站在苍舒身前，心里瞬间明白，这个便是来向自己求亲，更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君的徐国世子。传言他是一个长着女相的漂亮男人，如今亲眼见到，她倒有些紧张起来，别过头不再看他。心中揣测着自己是否还不及徐梁貌美。

“玉儿！”

“呃？”邓玉被她的君主哥哥一声呼唤微微吓到，忙抬起头来，弯腰行礼，道：“臣妹参见君上！”

“快上来。”邓君招手道。

“诺！”邓玉回应，然后登上高座，来到邓君身边。

邓君道：“孤且问你，徐国世子来向你求亲，你可愿意？”

“啊？！”邓玉有些慌乱，她并不知道哥哥把自己叫来是要问她的意见。她以为这件事全权是由哥哥来作主的，自己只管等着嫁人就行了，为此还好奇的提前跑到迎宾馆去一睹自己未来夫婿的真容。

看出了自己妹妹的疑惑，邓君又说道，“你若愿意，孤便应承徐国的婚约。你若拒绝……”

邓君又转头看向朝堂下的徐梁，说：“那便是你与世子无缘，相信世子殿下也会理解的。”

“我……”

邓玉转头看向徐梁，徐梁面露微笑，对邓玉说道：“梁在此向公主保证，愿用尽一生来守护您，决不离弃！”

苍舒侧目看着徐梁，表情看似平静。

邓玉想了一想，忽然说道，“那我要是拒绝呢？”

徐梁一愣，温柔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冰冷。

苍舒也惊讶的仰视着邓玉，这个小姑娘正好奇的盯着堂下的徐梁，眼中带着笑意，好像是戏弄他一般，却又充满着情意。

徐梁闭目微笑，道：“那便如邓君所说，是梁，没有这个福份了！”

“嗯！”邓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摊着手对徐梁问道：“那世子喜欢我吗？”

苍舒不由得轻轻一笑，果然是北境女子多豪情。一国的公主面对自己的人生大事能这样直白，不图国家利益，只求自己欢喜。这样的洒脱，最能让人中意。

显然徐梁也被邓玉的性格吸引了，他喜欢她的言行与身份的差异，这种叛逆和自己很像。

“现在说喜欢，我想公主也不会相信。”徐梁端视着邓玉，道：“但我们还有时间，感情如高城，非一朝一夕可以建成。梁愿用此一生年华来换公主一世情缘，不知公主可愿意？”

邓玉双眸闪动，映射着徐梁美丽的面庞。

一时空间静幽，仿佛只能感受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彼此想互凝望，不见日月轮换，亦不见世事流转。

“玉儿？”

一旁的邓君轻声唤道，“玉儿，世子已阐明心意，你又会如何回应啊？”

邓玉懵懂似的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眨了眨眼，又看向徐梁，柔声道，“我愿意！”

邓君哈哈大笑，道：“如此，邓徐今后便是一家了！”

众臣向邓玉跪拜高呼，“恭贺公主，喜结良缘！”

邓君站起身，伸手向徐梁道：“愿你我两国永世交好。”

徐梁点头道：“决不离弃！”

苍舒抬头看了一下邓玉，轻轻叹息，然后笑着转向徐梁，拱手敬道：“恭贺世子，得此佳偶！”

徐梁冷笑一声，不作应答。

恭祝之声传向殿外，余音绕过鱼纹旗飘上云间，被掉队的孤雁听到，顺着北风，将徐、邓两国联姻的消息传向南方。

农忙已经早早的结束，林叶上也开始结霜。寒冬将至，这闲暇的季节，最是适合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