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深入生活，只有如此才能获得新奇的效果和非同寻常的配合，而这本身比任何想象都有刺激性。——歇洛克·福尔摩斯

《The Red-Wiy（红酒会）》

“啊——喔——啊——”

站在时而颤抖的轨道附近，女人的尖叫声和过山车的轰鸣声阵阵响起，这样尖锐的噪音在宋扬听起来是一种刺破骨膜的折磨。此刻，他女朋友站在身旁，双手牢牢锁住自己的胳膊，生怕他逃跑了。宋扬抬头望着飞啸而过的那最没用的大型轨道玩具，喉头不禁抖了一下，因为他马上也要体会这全衮州最出名的游乐场里，最恐怖、最刺激、最摄人心魄的云霄飞车。

列车呼啸袭过，邪风掀起地面的纸屑，这强大气场，让宋扬的小腿越发战栗。

“万万万一出事……怎么办？”宋扬丧着脸，哀求霍欣怡，恳求一救。

霍欣怡面带一丝冰凉的微笑：“没得商量。去吧，皮卡丘！”

发车铃喧叫起来，就连安全带都带来了一股诡秘的邪意，勒得宋扬喘不过气，宋扬只得紧紧闭眼，咬紧牙关，抓紧扶手，在骤然之间，随着列车飙出去。

风起云涌、天翻地覆、生离死别……

宋扬的相对论，一分钟等于六十秒，一秒钟等于一个世纪。

不知度过了多少日月春秋，终于又安全地回到了地球，才下车，宋扬就赶紧抱住一颗小树，对着树池呕吐半天。“……不会吧，真的难受么？”

霍欣怡看着他这难受劲，心里有些后悔对宋扬的惩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重度晕动症……呕……我坐公交车都已经……呕……你还让我……呕……”

霍欣怡又递给一包纸巾：“还不是怪你嘛！邱雪吟的事是我做的不够好，你撒谎呢我就不追究了，但是我一直没等到生日礼物，你说，是不是该惩罚惩罚？”

“呕……”

“哎呀，早知道你会这样难受，就不该让你坐过山车了！”

霍欣怡一边轻轻拍他的后背，一边忙着掏出纸巾为宋扬擦鞋上的污秽。

宋扬吐得差不多了，费力直起腰来，对霍欣怡摆摆手：“没事，天生怕这个，所以从小就没坐过，今天第一次坐，终于体验了一次，感觉还不错呢，也算是成功地挑战了自我，值了！”

霍欣怡高兴地站起来：“真的吗？”

“呕……”

也许是太阳光线过于猛烈毒辣，明明是双休日，而且还是暑假头几天，游乐场里的人居然没有平时来得多，当然这样也好，省得平日里卖出天价的冰淇淋不会太贵。

宋扬飞奔去休息长椅，汗流浃背，单膝跪地，把其中一支甜筒递给霍欣怡：“来，您要的香草味。”

“谢谢宋侦探！”

“不客气，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

两人坐在长椅上，紧挨在一起，安静地尝着各自手中不多份量的冰淇淋，自然、随和、惬意。一口冰凉含在嘴里，燥闷的空气似乎显得有气无力，宋扬和霍欣怡对此相视而笑。

“其实，我的推理并不差的，只是和你比起来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霍欣怡刚吃完，对宋扬细声讲道。宋扬也吃完了冰淇淋，抽出一张纸巾，包住残渣，捏在左手。“是吗，哈哈，是吧！你的悟性挺高，虽说做侦探不如我，不过做我查案的助理，估计还是没问题的！”

“助理？我适合吗？”

宋扬认真地想了想：“我不要求我的助理一定具备逻辑推理能力，但是拥有出色的观察力是必须的！”

“……可是，好像我的视力不太好。”

“不不不，别那么早下定论，”宋扬竖起食指说道，他面向霍欣怡，正襟危坐，开始对她教学：“观察力是你感知客观世界的能力，每个人都有五种方式——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一般来说，以视觉观察为主，毕竟视觉获取的信息量是最大的。视觉观察当然要用到眼睛了，而视力只体现出观察力的一个方面，有一点你要明白，视力优秀不一定就能让观察力变得优秀，相反视力很差的话一定会影响观察效率。”

霍欣怡不太信：“真是这样吗？”

“还记得和你提起过的卫智吗，我初中同学，卫敏的哥哥，他就是有轻度近视，所以在观察力这方面他怎么努力也不如我，除去天赋，那就是他以前深更半夜都在看书，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眼睛。当然了，他利用了他那高智商的头脑处理深奥逻辑，才配与我一拼。”

霍欣怡在此打岔：“噢？也就是说，在逻辑推理方面，你不如他呀？”

“呃……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只能说各有所长嘛……”宋扬尴尬地用左手里的纸团擦擦汗。

宋扬意识到今天是授课时间，所以赶紧又回到正题上，“我从小到大，坚持白天看书，夜晚早睡，每次看屏幕超过两个小时就必须做一次眼保健操，无聊的时候闭目养眼，所以现在我的平均视力是5.6，而且晶状体伸缩性超过常人，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微观物体表面无需借助放大镜的原因！”

霍欣怡好奇：“可是视觉的观察力又该怎么提高呢？”

“很简单，只要你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来练习。”宋扬掏出手机，点开屏幕上的小游戏，对霍欣怡展示，“平时我喜欢玩一些找茬类的小游戏，这对锻炼视觉工作记忆有帮助。而且平时要多练习绘画和人物速写，我的色差辨识能力和图形记忆就是这样练起来的！”

“听你这么说，感觉画画和推理还是有关联的呢！”

宋扬把手机装入里兜：“当然，就连刑事侦查也有专门的人脸描摹师，而且这职业在中国的历史挺悠久了。所以呀，别小看画家，他们的观察力可一点不比侦探差噢！”刚说完，宋扬把手里纸巾包裹的残渣，朝着斜对面的垃圾桶帅气一扔，结果，角度有偏差。

霍欣怡戏谑一番，然后小碎步跑过去，补进篮里。

本想带她去市郊的游乐场炫耀自己的观察力的，哪不知今天游客很少，起不到效果，因此宋扬临时起意，又带霍欣怡去车水马龙的步行街区，那里绝对不缺人，一抓一大把，好地方。

依旧是那家宋扬经常光顾的咖啡厅，人不多，安静，还有背景音乐，气氛好。两人在靠窗的一处酒红色软皮沙发上坐下来，这里在阳光阴面，窗外街道则光线充足，来往的行人从咖啡厅店前走过，阳光映射下，格外清晰。所以这里也是宋扬认为的锻炼观察力的绝佳练习场之一，同时也说明，侦探一般喜欢待在信息量大的地方。

“亲爱的，那两个人，你能看出什么来？”宋扬指着窗外远处一对男女。霍欣怡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他们是……情侣吧？”“当然，不可能不是的，不过一开始学观察就能看出来这一点也不错啦。”宋扬补充她未完成的推理，“那两人从商场出来，男人手中拿着大大小小许多品牌的袋子，而那些LOGO全是女性奢侈品，普通人消费不起这么多，这说明他们有宽裕的经济条件。从体型、步态、行为上综合判断，男人至少有三十岁，并且经常为了应酬抽烟喝酒，光是那勒紧大肚腩的皮带就看得出来。男人拿的东西都是那年轻女人的，女人却只拎着自己的小包，而且大摇大摆走在男人前边，没有关心男人的意思，我猜想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似乎两人之前闹别扭，男人通过购物来弥补自己犯下的某种错误来讨她欢心，尽管那女人不吃这一套。男人皮鞋干净得发亮，还穿衬衣打着领带，这大热天穿成这样不仅说明今天他是有工作的，而且还是一份比较繁忙的高薪工作，他们是开车来到这附近，他们这会儿不是去取车而是又去一家商场，可能是女人的购物欲太强，或者想刷光这位大款的钱财。反正，他们的未来不会太好，嗯没错，至少我个人感觉是这样。”

霍欣怡想故意打击他：“听你说了这么多，如果没有什么证明的话，感觉结论都挺离谱的。”

宋扬笑了笑，端起咖啡，不紧不慢说道：“你觉得离谱，是因为你和大多数人一样，活在表象世界里，观察的本质就是透过外象看到事物其中的内涵。观察就像一个公式，你代入了所有观察到的材料，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合理的；如果结论不合理，那只能说明公式出错了。”

“所以，只有通过积累和学习，才能让“公式”更加准确吗？”

宋扬听了她的话，吃惊地愣怔了一秒，接着连声夸赞：“真是个合格的助理呀！这灵商可以媲美我的观察力啦！说不定以后我的破案灵感就全靠你啦！”霍欣怡听得赞美，微笑端起冰爽的香草拿铁，饮干净，就在此时忽然见宋扬起身站立：“走，我们去商场转一转。”

商场的人流量不比街上少，当然这里的人更合适练习观察，除了观察时间的增加，内容上也更具体更丰富。宋扬拉着霍欣怡在商厦一层转了一圈又一圈，霍欣怡被林林总总的商铺店面绕得头昏眼花，然后还得耐心听着男朋友讲课：“刚才在咖啡厅的观察是考验你对人第一印象的把握，说简单些就是贴标签，这需要积累才能做到精准。所以，我们先来第二阶段，短时间的观察练习。”

“短时间观察？”

宋扬停下脚步，握住霍欣怡的手，深情说道：“没错，我的宋氏观察法有四类，根据观察的时间长短，分为直觉与第一印象、短时观察、长时间观察、局部细节观察。”

宋扬解释，他这种独创的分类法最能提高观察效率，在单位时间内得到最多的线索。如果时间只有一瞬间，就像你需要观察一个飞驰而过的地铁上的人时，直觉与第一印象比起定睛观察更有效；在那样极短的时间里，对性别、年龄段、基本着装、体态的综合判断，可以大致知晓一个人的基本属性，比如红裙少女、穿白衬衫的胖子、高个子的眼睛男，等等。第一眼得到的信息称为视觉材料，通过对特定材料的结合与组合产生出特定标签，比如上班族、学生党、新婚夫妻。标签区分得越细，推理得越精确，这是需要反复观察人物才能归纳出来的。

当然，毕竟直觉与第一印象有很大误差，不可作为演绎的前提，只能当做一种参考。要想对人作出基本推理，需要保证观察的时间大于三十秒，也就是短时观察，这相当于问路或者打招呼的时间。短时观察一个人，从一些重点部位开始，头发、脖子、双手、腰、腿、双脚，不一定按照这样的顺序来；观察最根本的原理就是，找出特征性的现象，比如一个出现在干净房间里的人，鞋子上沾有泥土，或者一个女人打扮光洁亮丽，肩膀上却能发现头皮屑，这些看似矛盾的地方都是值得仔细观察和深度推敲的。

“你好，请问最近的洗手间在哪里？”宋扬向一个商场导购问路。女导购挠挠头：“嗯……好像是……那边右拐再直走吧！”

“谢谢。”

远离柜台之后，霍欣怡赶紧询问：“这么快？！你不多问几句话吗？看你笑了，肯定是推理出什么来了吧！”宋扬转身望一眼那位推销香水的女导购，忍住不笑出声来，对霍欣怡悄悄说：“你猜我观察出什么来，那个女生，其实对香水一窍不通！”霍欣怡好奇而又纳闷：“怎么看出来的，快说快说！”

“你知道3-甲基吲哚吗，我在她身上嗅到了。这物质俗称粪臭素，本是一种自然界粪便臭味的来源物质，世上最大的花——拉弗尔西亚花，就是通过这种物质散发的腐臭味道，吸引苍蝇来为自己传粉的。要不怎么说物极必反呢，这种物质用水稀释多倍后，居然具有令人愉悦的芳香气味，一些香水、香烟当中就有它的存在。她肯定是喷太多了，身上掺杂了一些令人恶心的气味，这不就说明了她根本不懂香水吗？而且她做香水导购没多久，可能是刚来实习，这一点从她对商场里卫生间的位置不明确就可以看出来，如果是长期在商场里做销售，卫生间必然熟悉；另外那些柜台里的香水，据我所知，应该都没添加3-甲基吲哚，这就佐证她刚来不久的事实……等等，好像我说错了，我想起她刚才回答的声音和语调，似乎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字正腔圆……嗯，没错，这是一种一般人不会有的播音特有的腔调，所以她肯定不是这里的实习生，而是替朋友顶班的从事播音行业的人。嗯，没错，就是这样！”

霍欣怡轻轻拍手称赞：“亲爱的，你不光眼睛厉害，耳朵、鼻子也很灵敏呢！”

“我说过，观察要全方位动用你的感觉器官，获得的信息越多越好。”宋扬又接着说，“当然了，想做到立体式观察，首先保证感官的灵敏，就像保护眼睛一样；比如，对于我来说，少戴入耳式耳机保护听力，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保护味觉，经常闻闻不同水果的气味保持嗅觉的活力，诸如此类，方法很多，找到适合你的就行！”

“真是受益匪浅！”霍欣怡将这些经验一一记在脑海里。

男朋友观察能力的极限究竟在哪里，霍欣怡忽然为此感到无比好奇，宋扬傻傻笑了一声，称自己也不太清楚。宋扬说，有时候自己会在公众场所进行一些观察力练习，所以反复训练之后，每一次能力都有锻炼和提升。“其它的不好说，说不定有比我更厉害的，不过我对我自己的图形观察术很有自信，目前我还没遇到超过我能力一半的人。”霍欣怡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什么是图形观察术呀？”“就是说，任何公众场所的照片，每个人我只扫两遍，就能在我脑海里停留一天，所以我才去学人物速写，当要找出其中一个人时，只需回忆一遍，我就能画出来。”“不会吧，这么神奇？！”宋扬骄傲且十分自信地说：“真没开玩笑，在高一寒假时，我可是凭借这本领帮助警方破了案的，虽然那个诈骗团伙最后集体自焚了，很是奇怪。”

男朋友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福尔摩斯呀，霍欣怡对宋扬的好感度又添了不少。

宋扬为了锻炼女友尚未开发的观察力，准备带她去往附近最近的地铁站，没错，人山人海，依然是一个符合宋扬心目中观察力的训练场。然而行至途中时，宋扬却被一个路边公交候车亭的海报广告吸引了，临时改了安排。

那是一个投资推介会广告，宋扬一看广告附带一行赞助商名字其中有：奥松庄，他的味蕾马上就兴奋起来。

霍欣怡见宋扬忽然回头，马上跟紧：“你不会是欺负我路盲吧，地铁站不是该往那个方向走的吗？”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傍晚，余晖洒在衮州闹市区的一条宽河上，波光粼粼，金光璀璨，天明酒店的二楼会议大堂的装饰也似如此。没进入厅堂，就在门口看见一个巨大红色横幅——尚美天华控股集团“唐币”投资推介红酒会，光是看到入场签名台的庞大阵势，宋扬就知道出现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除了女友和自己。

“啊，这里好像很高端的样子，不适合我们，我们还是走吧。”宋扬劝说没进门就打退堂鼓的她：“没事，反正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看呗，我看里头的食物好像是免费的。”霍欣怡更胆怯了：“这样不太好吧，我们变成蹭吃蹭喝的人了。”“没事，进去看看，又不犯法……对吧……没错吧……应该是吧……”

两人战战兢兢签过名字，领了号牌，被准许进入。

“天呐，好紧张！”霍欣怡回头望望那些身穿黑色制度的工作人员，拍着胸脯小声说道。宋扬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脸蛋：“哇，亲爱的，你害怕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哎呀，别闹，搓丑了！”

厅堂里纵向摆了许多长桌，长桌上摆满了水果、零食和红酒杯，穿西服的人穿梭其中。这新成立的集团为了公司形象宣传，一定在这样的项目推介会上花销了不少呢，宋扬看过桌面的集团宣传册这样推理道。霍欣怡侧身嘘声问：“你不是要教我观察力的么，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宋扬往嘴里丢了一个小番茄：“因为葡萄酒太有诱惑力了，我实在抵挡不住啊！”正因为宋扬感官敏感，所以他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特别是上档次的名牌的红酒，这简直成了他的一大弱点。

“哎？要不这样，”霍欣怡凑近宋扬的耳边，“反正今天你要教我观察方法，不如趁现在观察这里的人，我觉得他们穿得都差不多，基本上是工作服，如果这都能看出不同的地方来，那我觉得已经学到精华了，怎么样？”

宋扬拨着香蕉皮，想了一小会。

“可以，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宋扬往嘴里送一瓣橘子，坏笑：“我的味觉感官，需要锻炼一下！”

笔记（基础课，Lesson 4）：

射击运动员有无懈可击的视力；顶尖的服装设计师摸得出布料材质的差别；杰出的品酒师忌讳洋葱等辛辣刺激的食物；经验丰富的中医用指尖感知出脉搏的异变……

人的观察力是可以在后天培养的，而作为需要捕捉细微痕迹用作线索的侦探来说，保护自己的感官至关重要，其重要程度当然不亚于逻辑判断力。好比计算功能强大的计算机，输入设备出了问题，那么运算结果自然差离出了天际。

正如宋扬的那句话，虽然有优秀的视力不一定有出色的观察力，但是很差的视力一定会限制住优秀的观察力。

别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