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张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环顾一圈，又朝食盒中望了一眼，冷笑道：“原来如此，晚饭少了一份，这家伙想把朱彤那份拿过来凑数。”
“何其大胆！”祁护皱眉评价道。
“其实为我们准备伙食的伙头营长也经常偷吃，不过他偷吃得相当高明，每次都会摆放得看不出来，这小子实在太过拙劣，竟然吃掉了一人份！活该被发现！”张爽轻描淡写地给程绪定了罪名。
程绪在心中咆哮，那家伙何止偷吃高明，嫁祸手法也很高明。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就算把伙头营长叫来对质，对方也不会认帐的，只能自认倒霉，等着处分好了，偷吃一份晚餐，想必不会太严重吧……
“副官，怎么处罚呢？”
“死刑！”
张爽如此宣布时，程绪瞬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朝朱彤——自己的长官投去求助的目光，她从掌机上抬起脸，冲他扮了一个幸灾乐祸的鬼脸，这事不关己的表情令他心里一阵刺痛。
“有必要这么严厉吗？”祁护问道，程绪绝望的心中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当然有必要，严厉是为了永久杜绝这种行为，假如这个士兵只需要被抽四十鞭子，他回去会向其它士兵宣称，一份丰盛的晚餐只需要四十鞭子，那么明天我们就什么也别想吃上了。人类本质就是懒散、怠惰的动物，需要用严厉的制度来约束，才能使他们上进。”
“可我不喜欢枪毙士兵！”
祁护的话让程绪沉到谷底的心又升了起来，差点没当场跪下来大喊主将英明，可是祁护接下来的话却又把他重重摔回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作为一名武者，我认为斩首才是军人应有的死法！”
程绪张开嘴，仿佛看见自己的三魂七魄迅速地朝紫蓝色的沙漠夜空飞升，剩下的就只有一具行尸走肉了。
祁护环顾四周，道：“孩子们，我希望这项工作由你们中的一人来完成，处决犯错的部下也是重要的一堂课，谁来处决这个犯罪的士兵？”
朱彤漫不经心地说：“是我的人，我来！”
“很好！”祁护击节赞赏，望着其它人说，“干脆我们就此立下一条规矩，以后谁的手下犯了错，就由谁亲手处决，吃完饭我们一起参观行刑。”
朱彤冲程绪坏笑一下，继续专注游戏。
程绪欲哭无泪，朱彤要亲手处刑这一事实也没能带来多少慰籍，除死无大事，在死亡面前还能保存淡定的人，肯定不是人类。
程绪像被抽走了脊梁一样瘫坐在地上，亚神们吃着东西，聊着各自的琐事，并没有一个人特别留意他。
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一帮人类决定给一只猫安乐死，他们不必去征询猫的意见，也不怕它跑掉，跑是绝对跑不了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在亚神面前是何其渺小，就好像一个七岁小孩发愁因交不了作业而要挨打，在当事人看来也许是天塌下来的头等大事，可站在大人的角度却是一件区区小事而已，可能还比不上福利彩票开奖号码和超市里打折的卫生纸。
亚神的平均身高接近两米，即便朱彤这样的十六岁女孩身高也和程绪相当，有一米八。他们拥有强健的身体、超人的感官、发达的运动神经，在这个由他们一手建立的国家，他们拥有种种特权，在这些超人类物种面前，人类就像猫狗一样无足轻重。
要救自己，办法有且只有一个，就是让亚神们收回成命，他们既然不在乎一个人的死，也就不在乎饶过一条命，但是要怎么做呢？
澄清事实？
不，没有证据，也没有多大意义，实际上他们在乎的并不是食物本身！
撒欢卖萌！
顶着死亡的压力撒欢，这……这实在太忍辱负重了，他绝对做不出来。
自杀以证清白……直接PASS。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顿晚饭眼看就要吃完了，冷汗像昆虫一样密密麻麻地爬满程绪的后背，他几欲仰天长叹，老天爷，快给我一些启示。
祁护和张爽正在讨论一件事，敌首凌渊的下落，轩辕城破的时候并没有人目击到他逃往何处。
凌渊，这个名字程绪也听闻过，是天魔军团的统率，长达三个月的战事中，他一次也没有露面，却在暗中指挥若定，率领一小撮天魔和十万大军周旋。
他是个军事奇才，人人都这样说。
程绪是一个最底层的士兵，参与不了高层的讨论，接受到的信息也有限，但从一个小兵、一个人类的视角，他能看到一些亚神看不到的东西。
消失的凌渊，被砍掉左脚的居民，没有烧掉的军粮，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拼凑，慢慢有了一个轮廓。
他拼命设想出一种可能，并不断从侧面去验证，他并非想立功，而是想得到亚神大人的肯定与欣赏，然后活下来！
“主将大人，凌渊就在轩辕城内！”
程绪听见一个紧张到发颤的声音从自己嘴中蹦出来。
正在讨论的两名亚神长官转过脸，用疑惑、怀疑、轻蔑的神情注视着他，祁护问：“你说什么！？”
程绪不确定他是太过震惊还是没有听清，重复了一遍，“凌渊就在轩辕城里！”
“不可能！”祁护断然道。
“呵，狡猾的人类，想靠哗众取宠的言论来转移注意？妄议军情，动摇军心，这罪名可比你偷吃香肠重多了，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张爽说。
“我没吃香肠！也没有妄议！”程绪站起来，破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大胆地直视着长官的眼睛，“我有充分的理由证实，凌渊现在就在轩辕城内！”
“拖下去……”张爽喝道。
他的手被祁护拦了下去，祁护说：“说来听听！”
狂跳不已的心脏陡然缓和下来，令程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冷汗爬满他的鬓角和鼻翼，他环顾四周，注意到一些亚神将官正朝他投来注目。
“首先我想确认一件事情，据说亚神失去肢体可以再生，天魔也可以做到吗？”程绪说。
“可以！再生术是基本技能！我反倒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人类办不到。”祁护认真地答道。
程绪点头，说：“凌渊和他手下的天魔，砍掉了自己的左脚，伪装成了普通百姓。”
亚神们一阵错愕，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之后，张爽严厉地质问：“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凌渊砍掉全城男性的左脚，表面上看是为了给我们增加负担，可是与此同时却留下了大量粮草，这两桩事实是自相矛盾的，时间来不及烧粮也说不通，砍脚可比烧粮费事多了。所以我想，砍脚别有目的，这是一条苦肉计！苦肉计之所以能够行之有效，正是因为大部分人不会去设想自己做不出来的可能性，正是所谓的思维盲区。假如老老实实正面较量，守城不出，无论我军攻坚还是围城，凌渊都必败无疑，所以他只有运用奇谋，拿轩辕城当诱饵，引诱我们进去再杀个出其不意，此前他也反复证明过，他在这方面的鬼才。”
一阵沉默，除了噼啪作响的火堆燃烧声，他还听见了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人微言轻的他，这番话却切实地动摇着将官们的心。
张爽说：“你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程绪说：“我确实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拿出来，纠结这一点没有意义，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永远要考量最坏的可能性。”
“那么你说说，最坏的可能性是什么？”
“今晚轩辕城内全军覆灭，元帅被杀，城头易帜，我们被切断后方补给线，各位现在吃的就是最后的晚餐，敌方根本不需要交战，只需坚壁清野我方便会全灭。”
现场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程绪描述的最惨淡的前景，像石头一样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最可怕的是，它完全有可能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