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streibtderaltemann?（那老东西又在作什么妖呢？）”
穿着蓝夹克的射手不安地朝上看去，透过破碎地板和横梁之间的缝隙，他能听见头顶上传来的阴沉笑声。
“别说闲话啦！早点把这些子弹打完我们就能早点撤！”他的同伴将新的枪管往护木之中用力一插：“这两天简直倒霉透顶！我可不想走晚了被火球砸死！”
说罢，这家伙探出身子，草草地开出一枪，子弹没入街道上扬起的烟尘之中，也不知打中了什么东西，居然擦出一道明亮的火花来。
“Ssienichtaufihreeigee!Wolfgang！（你他妈别打中自己人了！沃尔夫冈！）”
“这枪管都是弯的能怪我吗？！”沃尔夫冈一边换枪管一边对着自己的同伴抱怨道：“你枪法好那你来射！只要能快点离开这鬼地方，我专门帮你换子弹都行！”
“Dannversuche，mirzufolgen!（那你可得跟上啊！）”
那射手听沃尔夫冈撂出这么句话，竟幽幽地笑了。下一秒，他便一改先前那摸鱼划水的懒散态度，抄起步枪对准某个从墙角边冒出来的家伙就是一撸子。
子弹于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消逝在他的视野里。射手甚至都不用去确认他的目标，他缩回身子，把手中枪械轻轻往自己战友怀里一丢，接着勾勾自己的手指头，索要装填好的步枪。
不过沃尔夫冈并没有鸟他，他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手搭凉棚，一脸疑惑地望向远处的街道。
“你刚刚打中的是哪一个？”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严肃得可怕。
“Wie?（啥？）”
“我问你刚刚瞄准的是哪一个？”
“Dermademshutundderwaffeinderhand...（墙后面，戴黑帽子，拿手枪的那个...）”射手挠挠自己的脑袋：“Erhatdanochgoldf?denundfeder.（他帽子上还有金线和羽毛呢。）”
“丫没死，你打偏了，兔崽子。”沃尔夫冈扭过头，将自己的步枪丢给射手：“算是知道为什么黑森林里的猎人都穷得要死了，这枪法想糊口都难。”
“Dasistdoichtm?glich!（这不可能！）”
射手瞪了一眼沃尔夫冈，再度探出头去，然而，就如他这位忠实的老战友所言，刚刚本应已经被他一枪爆头的那个人类士官，此时却依旧在掩体后边半露个脑袋，一边挥舞着手枪一边冲着周围的大头兵们大声叫嚷。
“这仨洨？”
射手惊得都开始飙帝国话了，他端平那支步枪，仔细调校了一下上边的照门和准星；在瞄准时甚至还重新测算了一下距离、风力、重力和敌人行动所造成的误差量——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已经利用街道两侧的路灯柱作为参照，沿途放置了准确的距离标志，而各处楼顶上所挂着的白色旗帜则成为了风向风力指示器，这些前置工作能在最大程度上对他们起到辅助作用。
这时，那个黑帽子士官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自己从掩体里走了出来，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两人的射界之中。
“我说耶格，”
沃尔夫冈吹了声口哨：
“这要是再射不中，你那个精准射手的位置不如就就交给瓦尔瓦拉来坐吧...”
“砰！”
射手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战友开玩笑的说辞，他靠着自己多年的狩猎本能，在他认为最完美的射击时机扣下了扳机。
瞬息间，在那士官头颅正中央——往后挪大约五米，再往右三米的浓浓烟尘之中，“呲”地闪过一道光，无数小火星如烟花般射向四周。
“萝丝她妈的个八条腿儿啊...”看见这眼前报，沃尔夫冈换枪管的手都一颤：“大神枪手居然脱靶了？这是什么天地异变的前兆吗？”
“Wolfgang...（沃尔夫冈...）”
耶格瞪了自己的战友一眼，示意对方闭嘴。
“Fidudasnibissseltsam?（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他指着街道上的尘埃道。
“Gesternhatesdiega，warumistdasovielstauuuuubbbb...（明明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为什么街上还有这么多huiiii...）”
“哐！！！”
还没等他说完，一道诡异的银光便如炮弹一般，砸穿了他们两人所藏身的那块隐蔽物，一时间木屑残片与碎石瓦砾漫天飞舞，两人也一同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摔倒在地。
几秒钟之后，沃尔夫冈终于从眩晕中回过神来，他趴在地板上不敢乱动，两只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起初，他还以为这是那群复兴党的混账们随军携带的某种轻型炮，但当他无意间一抬头，看见卡在承重墙上大坑最中间的那枚“炮弹”之后，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一颗栩栩如生的铜雕人头嵌在被它自己砸出来的那个大坑正中，它的脸上挂着彷徨而无助的神色，用半睁半合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沃尔夫冈。
在这人头被切断的脖子里，有混杂着可疑固体的粘稠物源源不断地从其中流出；而其流转着温润金属光芒的表面，也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中裂开了缝隙。
金属碎块就像受潮的白灰墙皮一样，一点一点地从头颅上剥落，先是鼻子，接着是嘴唇，随后大半张脸都都咔嚓一下掉落下来，露出了里面肉糜般的红色血肉和破碎骨骼，一枚银色的圆球——约莫和眼球一般大小，从破碎的牙齿之中缓缓滚落下来，直到那东西砸到木地板上时，它都还在不停地旋转着，将自己身上所沾着的血肉碎片抖得干干净净。
“妈的饶了我吧，好像这世界上怪胎还不够多一样...”
沃尔夫冈在心里陌陌叨咕着，突然，那颗圆球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擒住了，毫无征兆地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掌控，原地起飞向着正上方蹿了过去。
他抬起头，只见建筑上层的那位大人物不知何时已经从掩体后站了起来，默默凝视着远方，手中拄着自己那杆又粗又长的巨型火枪——与其说是枪，还不如说是炮比较合适；而那颗银色圆球则灵活地绕过楼板之间的宽大缝隙，朝他的手掌心飞去。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沃尔夫冈通过对方用皮靴敲击木质地板的力度与频率也不难推测，那位大人此刻的心情可绝对谈不上多么愉悦。
被赋予魔力的银色弹丸在他的指缝之间游走着，仿佛一只娇小玲珑的文鸟，用胸脯上柔软的细碎羽毛亲昵地磨蹭着自己主人的掌心。
然而这份温暖并没有化解枪手心中的不快，他捏住弹丸，冷哼一声。
“明明已经知道我的所在之处，以及我的攻击方式，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我的魔弹‘还’回来了吗？”
他自言自语道。
“所以这是警告？还是羞辱？抑或只是你们这群骑士精神上头的小屁孩，追求‘公平决斗’的一厢情愿？呵，不论哪一种都愚蠢到无以复加...”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自己脚下。
“你们两个窝囊废，还不快滚？等会儿走不走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但是卡斯巴长官...”沃尔夫冈扬起头：“我们的任务...”
“我才不管安娜契卡那死老太婆给你们这帮新兵蛋子安排了什么鬼差事！”高高在上的枪手一脸不耐烦：“赶紧带上你们那不入流的家伙什有多远滚多远！要是扫了老子的雅兴，我回头就切了你们的耳朵下酒！”
“下官告退祝您武运昌隆！！！”
话音刚落，沃尔夫冈便一把揪住躺在地上一脸懵逼的耶格，抓着他的领子，逃也似地朝着街道反方向一侧夺门——不，破窗而出。
这里和相邻建筑屋顶的高度差不过就三四米，别说是接受过训练的新兵，哪怕是个普通人，大抵也不至于会伤着自己。
“糟糕透了，”枪手透过楼层间的缝隙，看着下一层地板上杂乱无章四处散落的枪管与被击碎的步枪残骸，不由得摇摇头：“那个死老太婆，现在真是什么烂番薯臭鸟蛋都敢招进来。”
名为卡斯巴的枪手碎碎念叨着自己的某位老相识，他能感到属于后者的那熟悉的魔力波动在不远处的街道间闪烁着，但其强度已经大大被削弱——看来刚刚那一串齐射已经将她整个掏空，短时间内估计是没法继续作战了。
不过她身边还存在着两个相当明显的波动源，如果单就强度来看，每一个都不会输给全盛状态下的安娜契卡。
“这个波长...是和我同类型的魔导兵吗？呵，不过金属属性的魔导兵也不是那么少见就是了...”
卡斯巴将那块作为伪装的白色帆布从肩头扯了下来，潇洒地朝建筑外一丢，露出身上那套蔚蓝色的义勇军军官制服，这件制服看起来并不怎么合身，胸口和双臂都被他身上健硕的肌肉撑得圆鼓鼓的，露出中古时代大理石雕像那样刀劈斧凿的硬朗曲线来。
“至于另外一个，能够扬起浮土阻碍视线的，是天堂系的御风者吗？又或者是风雷双系兼修的？看来还得多提防着点头顶上的落雷。”
他一边嘀咕，一边将左手伸向腰带后方扣着的一整排牛皮圆筒。抽出一根，大拇指轻轻一顶，便将上面的盖子崩飞出去；他这个小小的动作牵动着整只手臂，当上下臂的肌肉突然收缩之时，他本就已经满满当当的衣袖居然在强压之下哧喇一声炸裂开来，蓝与白的碎布条缠绕在他健硕的手臂肌肉上，反射着太阳光芒的暗色肌肤犹如铜铸。
“我总觉得应该不止你们两个才对，不过无妨，等把你们都杀了，再慢慢炮制剩下的也不迟。”
牛皮筒中颗粒状的烈性火药顺着枪管内壁倾泻而下，用量之大足以将世界各国的制式步枪枪管挨个炸开花，但卡斯巴却毫不在意。
他将倒空的牛皮筒插回腰带中，继续唱起了他钟爱的曲调。
“我的孩子，坚定信念。”
卡斯巴将那颗银色的圆球攥在手中，用指腹轻轻勾勒过其上蚀刻着的每一条凹槽，感受着上面还未消退的生命的余温，那被血色沾染的线条构成了一个词汇：“Kohtalo”——矮人语言中“命运”的意思。
“信神者必将凯旋。”
卡斯巴深深吸了一口气，亲吻了一下那颗弹丸，浓郁如屠宰场般的血腥气息登时在他唇边扩散开来。他将弹丸塞入枪膛里，并不需要再做什么多余的工作，只需稍展威能，球形弹丸便自己咬住枪管膛线，旋转着向深处钻去。
“走吧，在崇山峻岭间。”
巡游魔弹·命运。
“欢愉的战斗在呼唤！”
风向，北偏西。
“密林与草甸间游走的魔物，”
风速，三。
“苍穹和云端上翱翔的飞鸟，”
距离，二五四。
“全都属于我们。”
目标，二。
“胜利属于我们。”
视线受阻，追踪波动源。
“胜利属于我们！”
一曲唱罢，卡斯巴闭上了眼睛，现在，多余的视觉只会教他分心。
“愿你们的灵奔跑在自由的荒野。”
他低声说道。
回应他祈祷的，是巨型火枪愤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