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人之前，段思成想到过很多种可能。

比如，也许是天青珞他们又遇到了莫隐，双方正在大打出手。又比如，正在搏斗的人是老瞎，反正在洞穴里穿来穿去，迎面撞上的几率也不小。

甚至可能是莫隐的队伍闹了内讧。

但段思成唯独没想到，会看到黑山。因为当时进洞的时候，黑山因为太过高大，根本进不去，就被段思成留下来看船。

那么问题来了，黑山是怎么进来的？

这些念头在段思成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抛开。他贴着石壁，轻手轻脚的来到那群甲士后面。这地方比普通隧道宽大一些，有点小石窟的样子。黑山靠墙，身前有五个持剑的甲士。再加上地面上躺着三个，一共八个人。

段思成没看到莫隐，也没看到李都管。他怀疑，这帮人也是走散了。黑山块头很大，威慑力十足。那帮甲士谨慎地盯着他，轻易不敢上前。

但黑山终究是一个人，身上没披甲，一刀砍上去也会流血。因此，那帮甲士并没有逃走，而是结阵防御，慢慢推进。眼见着，黑山可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杀！”五名甲士突然怒吼，一同出剑。明晃晃的剑刃从四面八方刺来，黑山根本没办法躲闪。

黑山大吼了一声，倏然向前一步，劈手抓住一柄长剑的剑刃。鲜血登时从手掌淌出，但他恍若未觉，用力一甩，将那甲士连同武器一同挑起。那甲士撞上边上的同袍，两人一同摔倒。

嗤嗤嗤……

另外三柄剑同时刺中了黑山，却都不是要害。黑山怒吼着旋转身体，硕大的拳头挥舞，将一名甲士砸飞出去。但此时，摔倒的两名甲士已经起身，同时出剑。黑山不得不退了一步，重新背靠岩壁。

双方再次回到最初的状态。不同的是，甲士还站着四人，不过飞出去那位伤得不重，很快还能爬起来再战。但黑山身上多了三处创口，虽然不重，却没工夫包扎。若就这样磨下去，恐怕黑山凶多吉少。

被黑山打飞的那名甲士倒在地上，正疼得龇牙咧嘴。黑山那一拳砸中了肩头，尽管有铠甲护着，依旧觉得骨头有些错位。这甲士费力地想要爬起来，突然黑暗中有人深处一只手，扶住了他。

“兄弟，辛苦了。”一个声音说。

那甲士以为是自己人，刚要说话。突然觉得左肋一阵灼热，接着一阵剧痛从骨髓深处散布到全身。他猛地挣扎起来，继而要大叫。但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将惨叫声死死憋了回去。

甲士抽搐几下，软软的倒在地上。段思成抽出带血的长剑，从尸体旁边走过去。

黑山和甲士搏斗的圈子边，扔了几根火把。黑山隔着四名甲士，看到段思成从黑暗中走出来。黑山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叫起来：“头儿！俺、俺可找到你啦！”

“蠢货！”段思成大骂，同时一剑刺向最近的一名甲士。噗的一声，剑尖直透甲叶，深深钻进去！

剩下三名甲士此刻才回过头来。三柄长剑伴随着怒吼，同时刺向段思成。段思成来不及抽出长剑，只能撒手后跃。甲士疾进两步，挺剑再刺！

段思成掉头就跑。最近的一柄长剑划破了后背的衣襟。他感觉火辣辣的，却根本不敢回头。接着乒乓几声，然后一切寂静下来。段思成屏住呼吸，躲藏着黑暗里。

“头儿！出来吧！”黑山的声音传来。

段思成再次从黑暗里走出来。他看到追逐他的三名甲士都倒在地上，脖子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仿佛被宰杀过的鸡。

“你不是说不杀人吗？”段思成问。

“俺可没想杀。”黑山很憨厚的笑了笑，“怪他们的脖子都不结实呢。”

段思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走过去，将那些甲士逐一踢了踢。除了自己杀死的两个，剩下的个个筋断骨折，竟没找到一个活口儿。

这家伙手真黑。段思成瞅了黑山一眼，心想。他一直以为黑山属于中看不中用那种，谁知道竟看走了眼。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段思成问。

“用力挤呀。”黑山扬了扬胳膊。段思成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势并非全然是剑伤，更多的是血糊糊的摩擦痕迹。除了手臂，肩头也是这样，那身粗布褂子磨得衣衫褴褛。

“我不是让你看着船吗？”

“俺瞧见这帮人进来了，之前还杀了个长翅膀的。”黑山说，“我怕他们还要杀人，就想着来告诉你一声。”

段思成心头一暖。怪不得骨头把黑山当生死朋友，这个大块头果然仁义。他笑了笑：“你做得很好。”

黑山摸摸后脑勺，露出憨厚的笑容。

“总共碰上几个？”段思成指着尸体问。

“就、就这么几个。”

“哦，那看来他们也走散了。这是好事儿。”段思成点点头。他瞧着黑山的样子有些不安，问道：“以前没杀过人吧？”

“小时候和人一起逗着玩，不小心捏死过几个。”黑山露出忧郁的表情，“那都是俺朋友。”

“……后来呢？”

“长大了在码头扛活儿，有时候不留神，就……”

“又死了？”

“嗯，后来俺就没啥朋友了。”黑山沮丧地回答：“头儿，你说俺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所以才没朋友的？”

“……那个，你先离我远一点。”段思成咳嗽一声，和黑山保持距离，然后说：“骨头不是你的朋友吗？”

“可我总觉得骨头有点儿怕俺。”

现在我都怕你！段思成心想。但凡听了黑山的光辉历史，还能毫无芥蒂的和黑山做朋友的，那心得有多大？

“那你上我的船是为什么，我看你不像是想发财的样子。”

“俺就骨头一个朋友，不想他死了。”

“放心，他死不了。而且，你也不止他一个朋友。”段思成说，“上了我的船，大家都是兄弟。”

黑山没说话，咧嘴笑了。

“对了，你看到一匹马没有？”

“马？”黑山一脸茫然。

“那算了，跟我走。”

段思成带着黑山，继续朝山洞里走。洞内比入口要宽阔，所以黑山能继续行进。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段思成突然惊呼一声，停了下来。

黑山赶忙凑过来：“咋了？”

段思成没说话。他蹲下身子，用火把凑过来照明。地面上，有一滩血迹，段思成用手沾了沾，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挺新鲜。”段思成说，“这地方有打斗。估计没过多久，咱们可得小心点。”

黑山点点头。他蹲下身子，做出隐蔽的姿态。段思成瞧了瞧，蹲下去的黑山就像一堵墙，没有任何隐蔽效果。

“……你随便吧。”他叹了口气。

两人继续朝前走，没几步，段思成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一位甲士，致命的伤口在胸前。段思成比划了一下，应该是来自匕首穿刺。

“天青珞？”段思成想起了她那把黄金匕首。当然，也有可能是骨头。但段思成很怀疑，那小子有没有跟别人正面打斗的勇气。

段思成立刻把火把熄灭。他不想成为集火的目标，那些甲士携带的弓箭可不是闹着玩的。但他旋即发现，虽然没了火把，周围却依旧有光亮。

“谁？”

段思成循着光亮一看，赫然发现冯星就站在不远处。他举着火把，正在墙壁上刻画着什么。

“你……你怎么在这儿？”段思成愕然。

“唔？”冯星转过头，不解地问：“我为何不能在此呢？”

“这个……”段思成呆了呆，又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是。”

“那是谁杀的？”

“这便说来话长了。”冯星转回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在墙上刻画。段思成等了良久，却发现对方始终不说话。

“就算话长你也得说呀……”

“且等一等。”冯星说。

段思成走到冯星身后，发现他在石壁上刻画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字符。其中有一个“θ”，段思成在石凳上见过，剩下的“ΦΘЛζДЖ”之类，宛若天书，段思成别说看懂了，感觉照着画都费劲。

冯星写完长长一串怪异的文字，又盯着看了良久，才转过身来问：“你刚说了什么？”

“我问人是谁杀的。”

“哦。”冯星恍然，瞧了尸体一眼说：“天青珞。”

“她人呢？”

“逃了。”

“啊？”段思成呆了呆，“到底怎么回事？”

“有群人要杀她，她自然是不肯的。于是就动起了手。天青珞杀了一个，其他人被连牧桓引走了。他们追追逃逃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没动手？”

冯星奇道：“我为何要动手？”

“你问为什么？”段思成简直气乐了，“天青珞和连牧桓都有伤，万一被这些人杀了怎么办？”

“那便杀了吧。”冯星道：“天青珞杀这人时，我也没阻拦呀。”

段思成愣住了。他发现自己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他以为，甭管冯星是不是一条龙，至少目前来看，表面上是自己一头儿的。

结果冯星一句话，把“表面”直接撕掉。而且，他说得那样自然而然，简直让段思成无话可说。

也许他真的不是一个“人”。段思成心底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他下意识瞧了瞧冯星刻在墙上的字迹，天青珞说过，那是龙语。

“哦，你认得这字？”冯星问。

“什么字？”

“龙语呀。”冯星看着他，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弧度，“你是认得龙语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