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他们伤得很重吗？”段思成幽怨地看着骨头。

骨头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两人脖子上都横着一把剑。一柄属于连牧桓，一柄属于天青珞。半刻钟前，两个“重伤”人员轻而易举制服他们。

从表面上看，天青珞和连牧桓是很惨。天青珞腹部缠着巴掌宽的布条。原本或许是纯白的，现在已经被染成了鲜红。她的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这个世界里融化出去。

连牧桓却相反。他背后还插着那根羽箭，仿佛背了一根旗杆，看上去有些好笑。但连牧桓的表情丝毫不令人愉快，两只眸子精芒四射，仿佛天空中流星闪过的光辉，给人一种下一刻就会寂灭的错觉。

段思成实在想不通，这样两个人，怎么还能迸发出那样的气力？如饿狼一般猛扑而起，瞬间制服了自己和骨头。

“哈哈哈……你们这种水准，咳咳……还学人家当海盗……哈哈——”天青珞大笑起来，看上去非常欢快。

段思成觉得这女人长得是漂亮，但脑子也有问题。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哈、哈……”天青珞又笑了两声，然后被一阵剧烈地咳嗽打断。她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们……咳咳……是伤得很重。你没瞧，连牧桓后背上的箭都没拔么？箭簇别着骨头，我已经没力气了，拔不出来。”

这更没什么好笑的吧！

段思成心里吐槽，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面色顿时惨白。

“看来你猜到了。”旁边的连牧桓盯着他，慢慢地说：“觉得我们是要杀人灭口？”

“是。”段思成声音干涩：“不然，你何必交底？”

“你们坏了大事。”连牧桓幽幽地说：“本来，我们留了最后的力气，打算和莫隐拼个鱼死网破。现在却浪费在了你们身上。”

——他手中长剑微动，仿佛要切割下去。

“等等！”段思成连忙说：“这怪不得我们！那个什么莫隐，肯定也能防着这一招。你们就算拼命，也杀不到他！”

连牧桓瞅着他，点了点头：“你脑子倒是快。”把长剑收回，轻轻摆在身侧，然后转过身：“为我拔箭。”

段思成愣住了。这个转换太快，措手不及。

“等等！”天青珞一惊，长剑险些割断了骨头的喉咙。骨头吓得忘了尖叫，牙齿咯吱咯吱打颤。

“怎么？”连牧桓问。

“你……信他？”天青珞瞪大眼睛，“一个海盗？他可是……”

“我看他还不太傻。”连牧桓悠然道：“而且，我好歹对他有恩。”

“你有个屁的恩！”提起这个，段思成勃然大怒，扯着手臂上的绷带问：“不是你拿我挡箭，我这胳膊能成这样子？”

“哦，看来我说错了。”连牧桓说：“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有点傻。”

“啥意思？”段思成瞪着他。

连牧桓似乎懒得废话，只是道：“拔箭！”

段思成慢慢伸出手去。箭杆是乌木所制，几乎看不清楚。但尾端的羽毛纯白如雪，在昏暗中十分醒目。段思成握住羽箭，这一瞬，他突然有了一种生杀予夺的感觉。连牧桓显然是个厉害人物，但他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往里轻轻一送……

他心头颤了一下，突然明白了连牧桓的话。

箭雨袭来，若自己当时还站着，必然是死定了。连牧桓确实救了自己一命——哪怕他想找个盾牌挡箭。

结果还没挡住。

段思成突然笑了笑，心情好多了。他手上用力，箭簇摩擦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这动静着实有些瘆人，骨头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

噗！

随着羽箭拔出，一股鲜血顿时喷出。段思成赶忙按住，用事先准备好的布条将伤口勒住。自始至终，连牧桓哼都没哼一声。

连牧桓转过身，一双眸子更加亮了。苍白的面色和眼眸形成强烈反差，仿佛此人的肉体已经死去，灵魂正在燃烧。他嘶声道：“做的不错。”

天青珞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她想了想，把搁在骨头脖子上的剑放下。

“咱们……走。”连牧桓扶着岩壁想要起身，但身子晃了一下，又跌了回去。段思成犹豫一下，就见天青珞伸手拉住连牧桓。

“不用……”连牧桓想要拒绝。

“别逞强了！”天青珞一把拉住他，旋即放轻声音：“放心，我好多了。”

其实连牧桓伤得比天青珞还重，经过刚才拔箭，精气神又去了三分，全凭一口气撑着。他没再拒绝，却尽量多让自己用些力，不给天青珞太多负担。

天青珞提着剑，连牧桓则那长剑当成拐杖，一步一步前行。当当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令人十分不安。

段思成刚要提醒，连牧桓突然身子一歪，径直倒了下去！

连牧桓跌倒，天青珞猝不及防。她想要拉住，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剧痛之下同时倒地！段思成下意识去接，结果三人滚成了一团。

段思成被压在最下面，一块凸起的石头正巧硌在后心，他疼的眼前一阵发黑。

有那么一刻，他什么也看不见。当视力再次恢复，他看到一只纤细秀美的手伸在眼前。段思成愕然，仰头看着手的主人。

天青珞手中持着一颗明珠。他们一直在借用这点珠光。它大概能照亮几尺的路，又不用担心暴露目标。少女的剪影勾勒在珠光里，柔和秀美，段思成一时呆住了。

“没摔死？”天青珞问。

“没。”段思成爬起来，没去拉天青珞的手。事实上，他很想那么做，却有一种奇怪的念头阻止了他。

他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他怎么样？”段思成问。

天青珞把连牧桓轻轻放在地上，发现他双目紧闭，面色白得可怕。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凉得很。

“失血过多，脱力昏过去了。”段思成在一旁观察，“应该没大事。”看了看前后，又说：“找个地方停一停。后面那些追兵估计又走散了，不然早就追上了。”

天青珞点点头。她看到洞穴一侧，有个很浅的岔路，只有几步远就到了头。段思成和骨头抬着连牧桓，走到里面。

这地方不算宽，几个人挨得很近。天青珞把夜明珠塞进岩壁的缝隙里，只吐露微微的光，映得周遭浅青一抹。

“我有点糊涂。”段思成坐在地上歇了口气，问道：“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人为何要杀你？”

“莫隐是我父亲的手下，几十年来都十分忠心，谁知……”天青珞摇摇头，“搞不懂，就算把我杀了，他能控制飞云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恕我问一句……”段思成犹豫了一下，“他们都叫你少主……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九州。”

“九州？”段思成愣了愣，恍然：“怪不得！我听说九州大得不得了，但从没去过。哎，真想去瞧瞧。”

天青珞目光怪异：“你要去九州做什么？”

段思成呆了呆，叫道：“你不会以为我是打算去九州‘做生意’吧？我们船上是有个疯子，但不是我。”

他瞧着天青珞的表情并不相信，又说：“你肯定觉得我胆大包天，但其实都误会，我第一次干这行，认错了目标。这你要信我，我没打算劫你们的船，也没杀你们的人，咱们没什么仇怨。”

“我是怕你真的去了九州，转眼就让人砍死。”天青珞撇了撇嘴：“你这海盗当得简直丢人，还不如我小时候干得漂亮。”

“你当过海盗？”段思成愕然。

“不提了。”天青珞摆摆手，陷入沉思。突然，她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莫隐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以前认识？”

“怎么可能！”段思成觉得很可笑，“你们不都是九州人吗？我一落生就在外海，怎么可能认识他？”

“莫隐不是九州人。”天青珞说，“他也来自外海。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他……”段思成怔了怔，慢慢吐了口气：“原来如此。我想，他是认出了这条船。他也许是当年的苦主，想要报仇？哎，我都把船改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认得出来……”

天青珞没说话。这个推论看上去合理，但细节对不上。如果仅仅如此，莫隐又何必铤而走险，非要狙杀天青珞呢？

两人都沉默了，各自想着事情。过了片刻，段思成问道：“现在是个什么章程？总不能在洞里就这么呆着。”

天青珞看了昏迷的连牧桓一眼，说道：“等他醒了，咱们继续往里走。当务之急，是找到和我们失散的羽哨。”

“应该能找到，你们运气好。”

段思成这么说着，突然又觉得这两人运气不怎么好。都快到飞云号了，结果被自己人反叛狙杀——简直倒霉透顶。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那个……”

“我叫天青珞。”

“天……”段思成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但叫不出口，吐了口气说：“还是不叫了——你说的羽哨，我兴许有线索。”

“真的？”天青珞看过来。

“还记得你和我第一次碰面的那个地方么？那里有个石墩，上面有人留了暗记。”段思成顿了顿，“不是你写的吧？”

“不是。”天青珞眼睛一亮，“什么样的？”

“上去像个月亮，但中间有个横线……”段思成一面说，一面下意识用手凭空描绘着，淡淡珠光勾勒出手影，那个符号仿佛在空中残留。

天青珞瞪大了眼睛，声音极为惊愕：“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