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刘嫂催促有水赶快登记结婚，是因为她担心有权有钱的人随时都会把天娣抢走。所说的“有权有钱的人”其实就是指顾宗仁，虽说刘嫂比不上顾宗仁聪明，但她能看出顾宗仁平时对天娣的关心超出了一种工作关系。这是一种危险信号。皆因有水和天娣形同一叶轻舟，一旦受到风浪袭击就无法抵挡，随时有覆舟的可能。不过，有水不同意母亲的说法，他认为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为了使母亲不将婚事天天挂在嘴边，有水只好把自己和天娣商量好的决定告诉母亲。听说让天娣到县粤剧团去，把结婚登记的事搁下来，母亲生气了，拍打着桌子道：“搁你个头。我不同意！人家吃了国家粮，还会要你这个乡下仔吗？”

“妈，天娣曾对天发过誓非我不嫁。”

“妈是行过夜路的人，什么都见过。你同天娣一日未摆酒，我就提心吊胆。”

“刘嫂，我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天娣刚好走了进来，说：“我在粤剧团每月有固定的收入，一来可以减轻家庭经济负担，二来我们可以多种些桔树。”

有固定的收入，能多种些桔树，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可刘嫂始终放心不下天娣，坚持要把天娣娶回家，然后才让天娣到粤剧团去。看见母亲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脸孔，有水只好把天娣叫到一旁，希望天娣顺从他母亲，好让老人家安下心来。天娣没犹豫，表示服从。

那天，刘嫂在家门口编织箩筐，看见猴子三去贞仙溪电鱼便挡住了他的去路，想从他嘴里打听有水和天娣有没有到大队开结婚证明。猴子三前些时候听有水说过同天娣到大队开结婚证明，至于有没有拿到结婚证明，他不清楚，可他仅凭自己的臆断，居然说有水和天娣到民政局登记了。

猴子三是有水的堂弟，他是个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懒虫。他今日没去开工，一大早就跑到黄九家假装说患了重感冒，请了病假后，他如一匹精神奕奕的马离开了塘坑村。太阳偏中时，他才从茶楼嘴叼牙签出来，回到塘坑村。他喜欢到茶楼饮早茶、喝酒。饮茶喝酒的费用从来不用他支付，他就凭着平时给人家写写家信不收取分文的关系。他是柑乡大队出了名的酒缸，一斤米酒落肚，脸颊也没半点红润，只是难看得就像一个未熟透的桔子。

一路上，猴子三摇摇晃晃，嘴里散发出酒气。他没醉，是似醉非醉。他喝多了总是喃喃自语。比如说，没女人喜欢他啦，没女人陪他睡觉啦等等。

走着走着，张贴在电线杆上、树干上，以及墙壁上的标语影入了他的眼帘，他停了下来，边看边读，并拍掌叫好。这些标语写的都是批判资本主义诸如此类的东西。

刚好路过的顾宗仁被猴子三击掌叫好的举动感动了，他在猴子三旁边停住了脚步，并端详着猴子三，问：“喂，你是那个生产队的？”

猴子三随声扭过头，见顾宗仁像个卫兵的站着，脸庞露出一副严肃样，吓得倒退了几步，趁机溜走。刚走了几步，他猛然想起大队招聘文书，立马转回身，追上前去叫了一声顾同志，并主动递上一支烟。

顾宗仁在对方递烟的一刹那瞄了一眼烟的牌子，觉得牌子太低档，自己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猴子三掏出火柴给顾宗仁点烟，却被顾宗仁的打火机挡驾住。顾宗仁一时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一边用五个手指搔着头发，一边低头思索。

猴子三主动介绍：“我是经常投稿到大队或公社文化站的刘子三，前几天还……”说话时，他的双手不时擦着屁股。

说起前几天，顾宗仁这才如梦初醒，想起猴子三那天找到他递交了一份毛遂自荐当塘坑村生产队长的申请书，他当时用试探式的口吻问了猴子三几个政治性的问题，觉得猴子三政治觉悟较高，是个可用之人。不过，顾宗仁现在不着急找人当生产队长，眼下最需要的是猴子三这类文人。于是，他拍着猴子三的肩膀，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猴子三不知是计，还以为受到了驻队干部的重视，顿时心里乐极了，他拍着胸口表态：“党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顾宗仁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在猴子三面前比划着，说猴子三有骨气。猴子三初时以为顾宗仁给自己递烟，正欲伸出手去接，却见顾宗仁将烟叼到了他自己的嘴唇上。顾宗仁吸了一口烟，用严肃认真的口气对猴子三说：“大队要求你写篇有一定份量的批判文章，重点在于要把你堂哥批深批透。当然罗，能否当上文书，关键在此一举。”

猴子三不加思索，当即表了忠心。为了讨好顾宗仁，尽早当上文书，猴子三主动提出电些溪鱼送给顾宗仁。

让人想不到的是，猴子三的思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三天前的一天，某茶客无意中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给猴子三，说大队定于本月0号召开批判大会，民兵这几天都在秘密监视有水的行踪。猴子三惊讶，连茶也不喝，跑回村去将这一重要消息告诉了有水，并劝他到县城暂避一阵，过了风头再回来。

批判有水的大会显然是顾宗仁一手策划。不过，顾宗仁还是采取先君子后小人的做法，他认为这样操作不容易让人发觉自己是为了得到天娣而打倒有水，除了不想让社员说他是个龌龊之人之外，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天娣察觉出蛛丝马迹。想定之后，顾宗仁借找有水谈工作为由，吩咐黄九通知有水到大队部。

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有水还未出现在大队部办公室，这让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椅子上等候的顾宗仁很不耐烦，他端着严肃的脸问黄九：“你是怎么通知人的？”

对于顾宗仁惯用这种腔调问话，黄九早就不满，他翻着眼皮，露出生气的样子：“我已经通知他了，他来不来关我屁事？”

顾宗仁即时拍桌而起，扳着脸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现在是请客吃饭吗？”

黄九虽然嘴硬，还是走出了办公室，往塘坑村的方向走去。黄九刚走不久，有水就出现在大队门口。踏入办公室那阵，有水的手插在裤袋里，当看见顾宗仁懒洋洋地斜躺在办公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抽烟，他立时把插在裤袋里的手捏成了拳头，连个招呼也不想跟顾宗仁打，顺手从旁边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等待着顾宗仁葫芦里卖什么药。

今早接到通知时，有水觉得蹊跷，在顾宗仁的眼里，自己是个坏分子，有何工作可谈，是公报私仇才真。

顾宗仁先是对着有水嬉皮笑脸，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有水。有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眼盯了一下对方，然后从裤袋掏出一包黄烟丝。

见有水不晓得尊重别人，顾宗仁便从椅子上起立，离开坐位走到有水跟前，说有水刚直不阿的性格，真令人佩服。他点燃了手上的香烟，又返回到办公座位上，弹了弹烟灰，才正正经经的说：“今日找你来，是想派你到大队新建的小型水电站工作，把你学到的知识用于水电站，为大队发一分热，发一分光。”

有水心里是一阵的惊喜，因为顾宗仁说出的一席话完全让有水意料不到，看来说顾宗仁公报私仇实在是冤枉了他。

“这份工作有很多人争着去，可我还是把这名额留给你。”顾宗仁突然加重了语气：“当然，这是大队的决定。希望你服从大队安排。”他特别把“大队”二字说得很慢，以提醒有水实际是他顾宗仁个人决定。

虽然说有水在惊喜中掂量出这份工作的厚重，是一种关照，但他经过细心思索、推敲，总觉得顾宗仁安排自己到小型水电站工作不是以工作为重，其背后在玩弄什么鬼把戏。至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水一时无法解开迷团，唯有回去找天娣一起破解。于是，有水跟顾宗仁说要回去找天娣商量后才能答复。

调动的事顾宗仁是不想让天娣知道，现在有水要跟天娣商量，岂不是要把天捅破？此时，顾宗仁那肥猪般的脸庞立时没有了血色。（未完待续）